當張易護著三娘子逃上岸時。
回首畫舫。
已是濃霧層積如山。
長街上也有霧氣緩緩蔓延開來,裹著兩岸花燈,朦朦朧朧,煞是好看。
這場景自然引來許多好事者駐足圍觀。
可張易卻覺得他們很是古怪。
初初上來湊熱鬧時,或是饒有興致,或是細語交談,或是踮腳伸頸,都一副好奇的模樣。
可一旦入了霧中,卻又漸漸失了神采,慢慢變得木訥,只拖著步子到岸邊,望著霧山,神色恍惚,無言佇立。
若非霧氣之外,熱鬧嘈雜依舊,張易差點以為霧氣里的是一群冷冷聳立的鬼魂。
身在“廬山”中的游俠兒不會明白。
怪異不是人,而是霧。
這些濃霧并非尋常霧氣,它是幻境受創后的“應激反應”,換而言之,霧是瀟水滲出的血。
而囚徒們不自覺間為其所吸引,為其所恍惚,也是出于本能地理所當然。
張易沒有一探究竟的意思,他警惕著避開人群。
“三娘,還好么”
懷中的美人沒有回答。
她人雖上了岸,魂兒卻好似還留在那霧山里,與周遭人一樣,渾渾噩噩。
張易擔憂“三娘”
話到半截,忽而一激靈。
猛地抽刀回身。
然而。
刀鋒指處,卻是空空如也。
只有風攪動霧氣,卷起的旋流。
錯覺
不。
不是錯覺。
身在霧中的張易瞧不清楚,遠在山外的李長安卻看得真切。
那霧中卷起的并非單純的晚風,而是一個披著華麗而夸張的鎧甲、濃妝重彩的武士,正是褪去了衙役偽裝的、被幻蝶所操縱的猖將。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讓所有人都對其視而不見。
而若是再放開視野,便能瞧見霧氣中有無數攪動的氣旋,那是一個又一個妖蟲與猖兵從黑暗中,往畫舫飛掠而去。
“酒神,勞煩催下虞眉,撤了吧。”
山中,李長安長嘆了一口氣。
事態幾經折轉,幻蝶始終不曾現身。
回望月下的水月觀,依舊皎然寧靜、不見黑斑,這意味著幻蝶依舊龜縮在觀里,半步不曾挪動。
道士把自個兒長長了些的頭發,撓成了一團雞窩。
自己果然不是耍弄計策的主兒。
這沒法子的法子終究失敗了。
如若說,此時的畫舫宴廳是一方池塘,那么,虞眉便是一尾靈動而艷麗的紅鯉。
在如水彌漫的濃霧中追逐著她的餌食巡檢與行首,或說嚙鐵與鬼車。
俞梅的性子是既任性又滿肚子的惡趣味。
那鬼車好歹是一方大妖,在楚地也曾作為神靈被祭祀,在瀟水卻“扮演”了一個鼠輩。
生得肥頭大耳,眼仁細小,還留著兩撇鼠須,使人一眼瞧見,便能不由生出贊嘆,好一只“奸商”。
人如其貌。
那寒光凜凜的劍刃逼至眼前,他竟也只顧著兩股戰戰,胯下黃流如柱,捏著嗓子“吱吱”亂叫而已。
眼看就要和縣太爺一般,落個一劍穿喉的下場。
忽的。
一面黑羽巨翼突兀自霧里出現,牢牢護在了他的身前。
任虞眉身影游動,劍光盤旋,它自巍然不動,根根翎羽仿佛鐵鑄,劍刃掃過,只徒勞激點火星于霧中明滅。
反待虞眉攻勢稍頹。
巨翼猛然一振。
逼退了虞眉,也清開了霧氣,顯出本尊。
那是個背生雙翅,披甲執刃的獰惡大漢,鼻子長曲如鉤,面皮通紅如火中炭,頭上還系著一頂怪異的小帽子。
這是只鴉天狗,一種出自國倭的妖怪,也不知怎么倒霉催的落在了俞真人的手上,被施了禁制,成了座下驅使的猖將。
如今成了蟲子手下爪牙,看它兇焰高織,想來新主子大方,讓其飽食了不少血肉,全不似在于枚手下時,那餓得半死不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