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不在,他大大咧咧掌起油燈,窗縫有風滲進來,噓起燈芯如豆躍動,搖晃著滿室紙人影影幢幢。
他留著燈,自個兒熟門熟路摸索向充作庫房的后室,隨手撥開擋路的紙人腦袋,打開后門。
晚間霧氣濃重,被月亮染得發白,像是過于渾濁的水波。巷子是河,門檻便是岸。他岔腿站在岸上,沒開始放水,先打了個抖擻。
濕冷的風自耳后吹來,滑過脖頸。
“河流”霎時變得湍急。
接著,有犬類的低吼在四周響起。
霧中浮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罪民曹利是,膽敢蔑視法旨,吾奉威德法王之令,來此拿你魂魄。”
“使你永墜窟窿城永墜窟窿城”
聲音凄厲而含混,在霧中回蕩。
伙計抖擻得越發厲害,卻沒辯解,突然大叫一聲,猛地向屋內逃去。
聲音卻如影隨形。
他逃進后室,探出的紙人頭似在攔路恐嚇;他躲入前堂,滿屋子紙人圍著燭光怪笑;他又撲向自個兒的地鋪翻出一根木棍。
冷不丁跳起來,返身向聲音來處打去。
棍子“嗚嗚”有聲。
他臉上哪兒有恐懼,分明只有得意。
哪兒來的蠢賊裝神弄鬼乃公豈是你嚇大的
噗然而,木棍落處卻似打上了一團棉絮,只有輕微的回響。
燈光跳動,映出后者。
伙計的得意凝在了臉上。
那是怎樣的怪物啊好似大團的陰影或淤泥胡亂捏合,偏偏又生著三張人的面孔,一者猙獰,一者促狹,一者凄苦。
哐當
木棍脫手墜地。
黃湯暖了褲襠。
當夜眾鬼再聚頭。
“那小子交代了。”
“他說出姓曹的行蹤”
“這個他確實不知。”看著大伙兒的目光頃刻暗淡下去,李長安搖頭笑道,“但他確實說出了一個很有用的消息。”
眾鬼連忙打起精神。
“姓曹的在半個多月前,突然求來了許多靈符。”
黃尾腦筋一轉,便咬牙切齒“那廝早就發現咱們是鬼”
“非但如此。”李長安補充,“他多半還曉得咱們都接到了萬錢貼,否則也不會專挑這日子躲藏起來。”
道士目光平靜掃視諸鬼。
黃尾眼珠亂轉,老貨郎唉聲嘆氣,秀才們欲言又止,鄉下漢們一時憤懣一時茫然。
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
“所以貧道連夜又潛入他家里,找到了這個。”
李長安拿出一張黃符放在桌上。
靈威赫赫,即便含而不發,仍嚇得眾鬼屁滾尿流躲開老遠。
他初來乍到時,發覺錢唐雖人人求符,但市面上流傳的卻盡是靈光淺薄、粗制濫造的劣符,當時只以為是本地的同行吃相太難看。
直到某天,某個鬼頭找上門向他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