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終于能放下拳頭,沖道士感激頷首。
重新戴起斗笠,如眾人一般遮起面目。
“計在‘解冤仇’。”
……
“坊中惡犬成群,自是人人自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不過畏懼惡犬爪牙鋒利,打狗不成,反遭其害罷了。咱們不需冒險,只消保存己身,繼續做‘解冤仇’。好讓人們曉得,有人在打狗,有人能打狗,然后……”
無塵:
“等!”
道士捧哏:“等?”
“前些時日,有個叫范梁的木商探聽得鬼王想立廟,在壽宴上獻上一根千年巨木作其大殿主梁。誰知那惡鬼貪得無厭,反令其獻上更多巨木,逼得木商闔家懸梁。”
“鬼王對親附之人面目且如此貪婪兇惡,對尋常百姓,對你我,又會如何?他凌迫錢唐,起他的高樓大殿,殊不知,他每做一件惡,坊間就多出一個‘解冤仇’。待他廟宇建成、金身塑起,錢唐將會有千千萬萬個名士、富商、豪杰、俠客共做‘解冤仇’。介時,涓流匯聚成洪,浩浩蕩蕩,便是十三家也不可輕視,何況區區一窩惡鬼?”
“和尚說得輕巧。”
“飛賊解冤仇”突然冷哼作聲。
“鬼王肆虐經年,豈少能人異士為民除害?百年前,便有位虛元子真人,領著門人掃兇除惡,一時威風無兩,可那鬼王狡詐往窟窿城里一縮,把虛元子一門引入了地下,結果呢?”
結果自是窟窿城里透出消息,那位真人的腦袋還在鬼王腸子里消化哩。
無塵并不惱,有反駁總好過全無回響。
“此一時彼一時。”
他耐心剖析。
“‘解冤仇’非是虛元子,虛元子勢孤,而‘解冤仇’勢眾。”
“如今的窟窿城也不是百年前的窟窿城。鬼王敢觸犯十三家的禁忌,在地上立廟,無非是吃慣了血食,受慣了香火,不堪下地陰冷,艷羨人間繁華罷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卻難!”
“惡鬼一旦退入窟窿城,咱們正好鎖住要道,將一眾厲鬼困死地下。再與地上清除鬼王的幫兇與巫師,同時推行正法教化供奉厲鬼的愚信,斷絕其血食與香火。窟窿城的惡鬼們養尊處優多年,一夕之間,再嘗到孤魂野鬼的滋味兒,哪兒堪忍受?即便不自相殘殺,也會分崩離析。介時,咱們大勢已成,大可糾集人間諸方之力,一并攻入地下,徹底斬草除根!”
一番話仍沒說服飛賊,他冷笑連連。
“以我所見,錢唐人要么愚信,要么精明,要么怯弱,和尚只道裹挾大勢,殊不知,誰贏誰才是大勢,誰贏他們才幫誰!”
大伙兒目光聚向無塵,等著這位以才智風流著稱的名僧再作駁斥。
可他竟一時沉默。
庭中寂寂。
月牙在云天半露,霧氣淼淼上漲,飛蛾投入燈芯,噼啪,撥動昏昏燈光愈發沉沉。
好一陣。
李長安心道今夜莫非吹了?
卻聽得無塵長嘆了一口氣。
“此事乃棲霞山上絕密,也罷……”
他拋出個全不相干的話題。
“近日來,海面上有大盜為患的消息,諸位耳通目明,大抵是曉得了。”
沒人反駁,李長安也微微點頭,他從魯捕頭處聽說過。
無塵繼續道:
“海路富庶招來豺狼,年年如此并不稀奇。”
“可今年不同!”
他的語氣格外鄭重。
“諸位可記得祭潮日那條裝滿死人的海船么?就在當天,一伙海寇襲擊了句章港口,將南下避潮的戰船、商船統統焚燒干凈!事后,祖師們遍遣神將,只探得那伙海盜船堅帆眾,兵仗、器械齊全,皆有妖術傍身,簡直是百年難見的巨寇!妖寇!”
“更兼吞并了海上群盜為其爪牙,四下劫掠航路,放出話來,要叫東南片帆不得出海。”
“近來海貿斷絕,坊間只以為是大潮不息,卻不知更因巨寇作亂!”
“窟窿城所以張狂,十三家所以姑息,實在是因著家中惡犬狂吠怎及屋外虎狼扣門?!”
突兀起來的消息震得幾人面面相覷,那“富貴解冤仇”更是驚疑出聲:
“錢塘闔城生計全賴航運,大潮延期幾日,物價便連番上漲。照此說來,海上一時安靖不得,那城中物價?”
無塵:“還會漲!”
一旁的“瘦鬼解冤仇”脫口而出:
“因那厲鬼盤剝,百姓本就度日艱難,今后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