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解冤仇”回到城中府邸,妻子抱著長孫望門已久。
他先逗弄了哈欠不止的孫子,又擁住愁容滿面的老妻勸慰一陣。
而后久違的披上甲胄,手持金瓜鎮守大堂。
在他身邊,在府中各處,皆有武士守衛,甲堅兵利無不精悍。
但其所防備的,又豈是銅鐵可制?刀槍可傷?
大堂下置有一張香案。
香氣裊裊上升中,隱隱見得盔甲鮮明的虛幻身影一閃而過。那才是他真正的依仗——從眾妙觀借調而來守夜的神兵神將!
悄然中月落日升。
“武夫”或說劉牧之畢竟久別沙場,熬夜下來,神志漸漸恍惚。
半夢半醒依稀記起當年。
年輕時他是山陽軍中小校,當時的主帥賞罰不公又強迫軍士離鄉作戰,惹得軍中上下生怨。他趁機登高一呼,挑起兵亂,殺死了主將,將其妻女財貨盡數分給袍澤,于是被公推為首領。
之后,他時而奉命為朝廷擊賊,時而舉事要入京清君側,立下赫赫“功勛”,被皇帝拜為山陽節度使,授左仆射,封昌平郡公。
然而人生在世,如隨焰飄飛的灰燼,起落只在朝夕。
轉眼兵敗,丟了威勢,被朝廷丟到錢唐,說什么念他勞苦功高,讓他移鎮東南繁華之地恩養,實則卻是給禿驢與牛鼻子看家護院!
自己須鬢未白、正當壯年難不成要老死于牢籠之中?
今夜應無塵的邀約,又事先借了寺觀的兵馬,有幾分是擔心暴露身份,有幾分是心有不甘呢?
而當無塵描述了他的計劃,旁人只事有成算,可堪一搏。
他卻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年輕時曾親口嘗道的良機。
登高一呼。
登高一呼!
“阿翁,阿翁。”
稚嫩的呼喚喚醒了劉牧之,他才驚覺,晨鐘已響,天色已明。
白晝已至。
最危險的時刻已經熬過去了!
劉牧之一把抱起小跑過來臉蛋紅撲撲的孫子。
“你怎么來了?”
孩子奶聲奶氣:“阿婆讓我來喚阿翁。”
“胡鬧!”
劉牧之板著臉,卻又不自主咧開嘴角,抱著孫兒來到香案前,再上了三炷香。
香氣彌漫里,有神像虛影微微頷首,便見府中各處有神光飛起,掠空而去。
“阿翁方才在做什么呀?”
“阿翁在送神。”
“我知道,我知道!”孩子忽的高興起來,“壞東西白天不許害人,所以神白天要回家休息哩。”
劉牧之詫異:“誰教你的?”
“一個伯伯,長得可丑了!”
劉牧之聽得哈哈大笑,心道又是哪個不修邊幅的老兄弟。
逗趣間,已到了妻子房前。
他一邊推開門,一邊拿胡子去扎孩子的小小臉蛋。
“伯伯還教了什么?”
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他還說晨鐘未盡,白日還沒到哩。”
“嗯?!”
房門“嘎吱”打開。
在劉牧之漸漸放大的瞳孔里。
映著房梁上高高懸掛的白綾。
以及。
地上踢翻的凳子旁微微顫抖的足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