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舟當出了水道,除了船下的死水,周遭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好似誤入了漆黑海面。
不知多久。
咕嚕~咕嚕。
船下死水翻波,吐出朵朵磷火,漂浮在小船周遭,綠慘慘映照出船上孤零零的身影——一個腳邊倚著拐棍的中年漢子。
“曲枷鎖好生豪膽,竟敢孤身自投幽冥。”
漆黑中震蕩起隆隆的大笑,聲音高高壓下,好似有巨人在黑暗里俯身說話。
“都說你與那龍濤情同手足、恩若父子,莫非也學他一般,趕著要進本王腹中與親友相聚?”
曲定春放下竹篙,瞧也不瞧那些幾乎撲到臉上的磷火。
“曲某此來,確為相聚,卻不是在地下,而是在人間。”他向黑暗深處揖禮,“請法王放歸我兄弟魂魄。”
鬼王的大笑愈發轟隆,同時,四面的黑暗中也響起無數嘲諷譏笑。
笑他癡心妄想,笑他鬼迷心竅,笑他不自量力,以為自已有何資格作此妄求?
曲定春:“救你一窟老鬼性命如何?”
周遭譏諷愈甚,惡意如潮涌來,幾乎能讓人窒息。惡鬼們已聽夠了笑話,已經在磋磨獠牙,只待鬼王下令,便要享受這自已跳上餐盤的美食。
于是。
曲定春拔出腰間匕首,劃破手臂,鮮血滴瀝直下。
剎時,黑暗中寂靜了片刻,繼而亮起無數猩紅,嘲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渴饑的嘶吼,是貪婪的吞咽,有東西欲從黑暗里撲出,卻又被另一個東西扯回,于是開始廝打,開始咆哮,開始怒罵。
黑暗在眼前沸騰。
哼!
鬼王重重一哼。
聲如悶雷。
沸騰一滯,緩緩歸于平靜,可那一雙雙猩紅仍舊盯著滴滴鮮血不去。
鬼王再哼一聲,猩紅這才一個個不甘散去。
曲定春冷冷發笑。
“區區幾滴血便讓大名鼎鼎的鬼使作了搶食的豬玀,呵,你們斷了血食多久了?五天?十五天?一個月?都說鬼王愛排場,藏頭露尾的豈是待客之道?宮閣樓臺何在?舞姬歌女何在?是了,以諸位之饑寒,這些個可憐小鬼恐怕早已被分食一空了。仔細想來,來時甬道漆黑,不見了那發螢火的食尸蟲,你們莫非連蟲子也……
“夠了!”
鬼王大聲斥呵,聲音晃動死水翻涌。
“依你所言,我等在地下已是窮途末路,而地上的和尚道士活人死人又已狼狽為奸,人人欲除我窟窿城而后快,你曲大一潑皮又有什么法子能扭轉乾坤?”
“簡單。”
曲定春撕扯一截布條裹起傷口,但打結時動作卻格外用力,勒得皮膚發白,仿佛是要借疼痛壓制著心底某種難言的情緒。
“只消殺一人。”
“誰?”
“李長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