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是基石的香社,人員不斷流失;曾經同生共死的好漢,在利誘之下,對城隍府棄如敝履;本就是墻頭草的僧道,風向一變,急著劃清界限也是常理。
而權貴、豪商們在城隍府得勢時,不僅出錢出力配合著執行《麻衣律》,還把自家子侄攀著七彎八拐的關系送進劉府,在老供奉和劉家遺孤身邊鞍前馬后。如今城隍府眼看失勢,這些富家子弟大多沒有離開,某些人甚至更為殷勤,各家供奉的錢財物資比以往還多上兩三成。
“能在十三家和窟窿城的夾縫里維持家業不倒,哪個不是十成十的人精?”老供奉眼雖瞎,心卻明,“咱們城隍府要的又不多,于他們不過九牛一毛,倘若勢頭不對,便要翻臉,豈不白白招人記恨?照十三家的說法,咱們便是沒爭贏香火,也是可做縣城隍的,而十三家留著咱們是要做什么?他們難道不明白?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
再看巫師們。
他們所以留下的原因更簡單——十三家瞧不上。
十三家自詡錢塘主宰,高出其余寺觀一等;寺觀們則自以為是佛道正宗,輕視流落坊市的民間法脈子弟;民間法脈子弟們又認為自家是正派修行,看不起鄉巫野覡。于是乎,巫師們在錢塘修行圈子里就成了鄙視鏈的最底層。
他們倒不介意改換門庭,奈何十三家寧愿招攬出身貧賤、不通法術的麻衣師公們,也不愿沾染這幫野狐禪。
而他們從前倚仗的惡鬼毛神,大多都與窟窿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早被城隍府一掃而空,剩下的要么加入了鬼卒陰吏,要么托庇寺觀作了護法兵將。身為巫師,連個供奉的野鬼雜神也找不著,他們無可奈何,只得留在城隍府聽命。
所以。
在麻衣城隍節節敗退、底下人心渙散的當今,這三股勢力竟成了貌似最堅定的力量。
反倒是……
抱一不告而別。
大伙兒打開他的廂房,見到他承香火、凝法身的陰陽司主簿官印、調動兵馬的令牌以及一些護身法器和金銀都留在了書案上,
打開來,里面寫著:
他夙夜難寐,幾經思慮,終于下定決心,辭去陰陽司主簿之職,帶著門下弟子與姚羽幾個退出城隍府。非是他膽小怕事,貪圖名利,而是十三家許諾他,正照寺荒棄多年,一度拆賣為番寺胡廟、商鋪倉庫,淪為坊間笑料,該當另立新觀,他名望高、道法深,許他聯合交好的法脈建立靈寶道場。
百年前,讓虛元子闔門死盡、自已也淪落惡鬼腸胃的目標,在他眼前,竟然唾手可得。
這該如何拒絕?
他自覺無顏面對大伙兒,只好封金掛印,不辭而別。
書信傳閱一圈,人人沉默無言,誰都曉得這位老道長畢生夙愿就是重立山門,為此生死可以不顧,顏面可以不要,如今希望觸手可及,又怎能指摘他的選擇呢?
抱一乃城隍府大吏,他的例子一開,便不停有人效仿。
今日走個文書,明日走個都頭。
幾天下來,城隍府各司屬吏散了大半,叫棄置的官印在李長安的案頭堆積如山。好在鬼卒中骨干多由飛來山群鬼充任,再以軍法約束,香火供奉不缺,編制大體完整。
這天。
“不好啦!道長,不好啦!”
黃尾心急火燎沖進來。
李長安見怪不怪:“誰又走了?”
“是武判!”
“武判官走了,銅虎投敵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