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虎頭也沒回。
“輪轉寺向來誠信經營,只要給足銀子,便能投個好胎,何曾叫人去做豬狗牛羊?要叫妙心聽著,非得判道長你一個謗佛之罪不可。”
“李某一介野道人,謗佛是本職工作。”
李長安在銅虎身邊坐下,遞回了他的葫蘆:“確定了?”
“確定了。”
銅虎拿過葫蘆,滿飲一口槐酒,嘿笑道:
“十三家投胎的手藝不精,連孟婆湯也舍不得用。老三以前便附庸風雅,今生今世還在偷偷畫什么仕女圖。老五耳后長著一顆痦子,直賊娘,投了幾百年的胎,痦子不但仍在,還越來越大了!”
“老七老八從來形影不離,叫人譏笑有斷袖之癖,兄弟們以前沒少為此事與人打架。狗入的,竟然是真!投胎一連做了幾生幾世的夫妻,也不乏味?想來是今生你雄我雌,來世我雌你雄,輪替著倒也新鮮。”
“十一、十二本是江湖眷侶,人人艷羨他夫妻情比金堅,可轉世幾回,金玉也得朽爛,否則為何一個白發蒼蒼,一個青春年少?”
……
李長安耐心等銅虎絮絮叨叨說完。
“張家轉世留有記憶,許是十三家有意為之,可能百萬白銀能讓神佛也改改規矩,可能是免得哪天生出個不孝子,砸了張家這塊活招牌。”道士問,“張家十一口人人皆知前程往事?”
銅虎凄笑:“記得清清楚楚。”
李長安點點頭,又問:“為何不動手?”
“我銅虎雖不算聰明,也絕非蠢貨。張家的卷宗如何輕易落入我手?他家是十三家的活招牌,昔日連惡鬼也得繞著走,府邸從來有神將侍衛,今日緣何一個不見?”儺面下的聲音好似很平靜,“我雖一時激憤,以為拋下官印和葫蘆,只以銅虎的身份來報仇,就能不連累大伙兒!可到了張府,我便想明白了,這就是一個陷阱一個誘餌,哪是我說不連累就能不連累的?道長放心,我會以大局為重。”
李長安卻仍舊是一句:“為何不動手?”
銅虎終于聽出了一點別樣的意味,他愣了好一陣,開口竟有些慌亂:“因這張家是本地的名門望族,我若殺他們,活人必定驚恐。錢塘向來以為投胎后前世種種能一筆勾銷,我若以宿世之仇殺之,死人也定會猶疑。咱們處境本就艱難,若再失人望……”
李長安突兀打斷他:“銅虎以為李某是言而無信之人?”
“道長絕不是。”
“那貧道請諸位下飛來山時,是如何許諾的?”
銅虎遲疑道:“延請法師,開設醮壇,為萬年公拔消冤毒。”
“不。”
李長安定定道。
“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縱使披上官袍,坐上廟堂,何嘗能忘我是游俠兒,你是江湖客。
他又將武判印交回銅虎。
唯有法印在身,才能在揭開儺面時,壓住兇戾,維持真容。
既要復仇,就得讓仇敵看著自已的臉,咽下最后一口氣!
銅虎呆立了好半響,才顫抖著接過武判印。
放聲大笑。
返身撞門而入。
殘陽如血。
給門上霎那間變得褶皺、破舊的神荼郁壘畫像抹上一層暗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