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氤氳,將太上皇的黑青衣擺襯得如一潑濃墨,他老人家穿著一身黑金壽字紋蟒龍服,幕天席地坐在褥墊上,身側一池溫泉冒著騰騰熱氣,斑駁了廊廡宮燈投下的五色光芒。
“今日人都瞧見了,可有中意的”
太上皇玩味的語氣里含著一絲鄭重。
他話音落下,池子東側的白玉石臺外久久沒有回應。
太上皇等得有些久,略有些不耐煩,撩眼望去。
溫泉池四周栽種了一圈花草,雖是盛春未到,此地卻有一片葳蕤之景,各色嬌花鋪了一地,迎著煙煴的霧氣如同夏日西邊天的霞蔚。
在這一片蔥翠花色中,立著一修長挺拔的男子,年輕的帝王身著一件尋常的月白直裰,他手里捏著一顆白玉菩提子,那顆菩提已包漿,在他骨節分明的指尖流露出一片溫潤的光澤。
湖風涌動獵起他的衣擺,他側著眸,面容一半隱在暗處,一半被熱氣斑駁,瞧不真切,可那舉止投足散發出自然而然的矜貴,讓這周遭的山河月夜成了他的陪襯。
“我離開這些年,父親倒是憊懶的很,朝中諸務皆撂給李轍,朝臣只聞李相不聞天子,我收拾完邊關那些韃靼,回來又要撿起您的爛攤子,您還有功夫問我選何人為后”
聽得身后太上皇發出一聲“哎”,似要替自己辯解,裴鉞轉過身來,露出一張令山河失色的臉,漆黑的眼眸深如月夜下的寒潭,語氣淡淡截住他的話頭,
“您什么都不必說,立后的事兒子自己拿主意,您別插手。”
扔下這話,裴鉞負手往前,順著綠茵茵的河堤離開了。
太上皇盯了他背影半晌,驀地失笑,搖著頭拍了拍手掌的灰塵起身,這時,躲在花叢后的老太監靈便地湊過來,將他老人家攙起,太上皇并不惱兒子的埋汰,反倒是笑吟吟問老太監,
“事成了嗎”
老太監戰戰兢兢抬起眸,心有余悸道,“依照您的吩咐在陛下的酒液里摻了些助興的酒,晚膳您親自灌他的那杯便是”語畢,老太監揩了揩額尖的汗,擔心皇帝回頭興師問罪,第一個就要砍他的腦袋。
太上皇樂呵呵捋了捋胡須,一眼看穿大伴的顧慮,拍了拍他老邁的肩,“別怕,他不是無故遷怒之人,曉得是我的主意不會為難你”
太上皇與皇帝顧慮不同,這天下是那幫老兄弟陪著他一起創下的,他承諾過與兄弟們共富貴,便不能食言,再說,比起朝政,太上皇更急另外一樁事,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除夕之前病過一場,倘若一不留神殯天,裴鉞便要守孝,當務之急是盡快讓老七成婚,并孕育子嗣。
江山不能無后。
太上皇是梟雄出身,曾是個混不吝的,伙同中書省那幾名老臣便給裴鉞灌了酒,只要裴鉞肯近女色,今夜便是大功造成。
太上皇做的明目張膽,裴鉞也沒有拒絕的余地,干脆飲了那酒,趁機脫身。
早春的夜風寒颼颼的,拂過他清俊的面頰,乍眼一瞧,看不出任何端倪。
裴鉞性子內斂,平日不顯山露水,即便體內已生出幾分躁意,神色卻依然沒有半分變化,離開溫泉宮后行至一條寬闊的水廊,司禮監掌印從暗處走出來,苦著臉沖裴鉞作揖,
“陛下,太上皇發話留下了那些參選的官宦女子,也將您的行蹤給透露出去,如今這園子里處處都有人,奴婢請您示下,該如何料理”
事實上司禮監掌印也巴不得主子能納幾名妃子入宮,主子老大不小了,再不能耽擱下去。
裴鉞瞥他一眼,掌印立馬背躬下去,不敢吱聲。
默了片刻,裴鉞言簡意賅吩咐,“你們別跟著朕,弄些障眼法,將人引開,此外,太上皇給朕下了藥,你去尋解藥來。”話落,信步往前。
司禮監掌印忙不迭誒了一聲,追過去問,“主子,那您去哪兒”
裴鉞聞言駐足,立在湖邊放眼一望,四處燈火攢動,人煙不絕,其中以湖心島的摘星樓最盛,摘星樓是今夜宴樂之地,人多不奇怪,那些意圖入宮的姑娘自然料不到他會去那,裴鉞反其道而行之,指了指對面摘星樓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