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和太子的交情有這么好嗎別院這種比較私密的地方,怎么能隨便帶人進來呢
他心里暗暗犯嘀咕,面上卻半點聲色都不敢露。
按照這個時代的價值觀,太子若真的看重他,那也是他的福氣。
這莊園從外面看十分幽靜,但進去之后,就明顯能感覺到那種外松內緊的氛圍。
很像太子這個人,從表面看性子十分寬和,實則嚴謹有度,讓人不敢看輕。
進了大門之后,就是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道,約有六尺多寬,在這個年代算是寬的了。
至少來一臺八抬大轎,從這條路上絕對能安安穩穩地走過去。
道路兩旁栽種了許多名貴的花木,再往兩旁便是亭臺樓閣蔓延,錯落有致,由淺及深,人入園時如入畫卷。
小道的盡頭是兩岔道,前方太子在這里停車,傅玉衡便也在這里下馬。
早有園中管事備了軟轎在此等候,太子卻沒有乘坐的意思,而是側身問他,“不知三妹夫可愿意陪我在這園中走一走”
傅玉衡道“恭敬不如從命,臣正好也領略一番這園中勝景。”
太子便揮了揮手,示意那些人抬著軟轎遠遠跟著,兩人一前一后,拐入了左邊的岔道。
秋風陣陣,送來時深時淺的桂花香氣,氣味略顯甜膩,應該是丹桂。
走了大約二十幾步,迎面果然有一株三人合抱粗的丹桂,蜜橙色的桂花與綠葉相互掩映,有些已經開敗的,隨著微風緩緩飄落,化作一陣甜香的雨。
太子便在桂樹下停住了腳步,伸手撫摸著樹干,仰著頭轉了一圈。
“這個園子,其實是母后的陪嫁園子。”太子忽然開口,“待我長到舞象之年,父皇便把母后的嫁妝都給了我,其中便有這座園子。”
傅玉衡靜靜地聽著,沒有插嘴。
事實證明,太子只是想要找人傾訴一番,并不需要別人給他捧哏。
“那時候,我們父子的關系還很親密,就像是這世間任何一對尋常父子。”
只是世事無常,皇家之事更是無常。
誰又能想到呢,曾經相依為命的親父子,在權勢面前,情誼竟也像剛出鍋的小酥餅又薄又脆。
太子長大了,生得龍鳳之睛,日月之表,氣度雍容,令人心折。
摸著自己逐漸松弛的皮膚,睜著自己逐漸渾濁的雙目,看著日漸風華絕代的太子,一股危機感涌上天子心頭。
父衰而子壯,是大部分皇室慘劇的開端。
幸而,還未徹底對父皇失望的太子,被傅玉衡無意中一句話點醒,開啟了全新的父子相處模式。
雖然代價是消耗天子的生命力,卻也是最好的解決之法了。
太子以為,他們父子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待日后父皇駕崩,他再于靈前懺悔便是了。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本來既定的命數,竟又出現了變故。
看完一場紀錄片之后,天子的態度忽然就變了,變得好像不再戀棧權勢
不,天子是在逼迫自己不要再貪權,逼迫自己放權給太子,想讓太子在登基之前,經受夠足夠的磨礪。
乍一看很不錯,但就長遠而言,太子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無論任何人、任何事,若是被壓抑得久了,等爆發之時,反彈都會無比劇烈。
太子真怕自己承受不住。
一向沉穩的太子,心也亂了,這種情況,他委實不知該如何應對。
因為主動權一直都在天子手中,他只能被動承受,只能去賭天子的耐性和愛子之心。
沉默傾聽了許久的傅玉衡,這時候才發出了自己的疑問“殿下,你知道陛下的轉變,究竟是因為什么嗎”
太子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
正因為天子的轉變太過突然,他在被迫享受皇父器重的同時,和幾個心腹討論了許久,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而世間最令人恐懼的事,往往就是未知。
特別是像太子這種,哪怕一直被天子忌憚時,也能把控自身,推測出天子心思的人物,一旦遭遇未知,就更容易動搖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