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現學管賬是來不及了,哪怕會算,他都推到那死人、逃犯身上,死無對證,也是沒法兒的。”
鄭熹道“先查,拿出你的能耐來,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祝纓道“那先說好了,我倒是有辦法,能找出東西來,不過,賬本我既看不懂也不去懂,你們拿到了,愛怎么著怎么著。神仙打架,別拿我們這些一點兒也不靈的神棍祭旗。”
鄭熹氣笑了“總是這樣,到如今還與我講價錢呢”
祝纓道“起先,金大哥念叨了我一路,說,別當養不熟的白眼兒狼。我打小江湖上混的,看多了種種,是不大養得熟的。他怪我不肯與我交心,我呢,怪怕與人交心的。今天還一道在別人家殯事上混飯吃,明天就各奔東西,聚散離合經得多了,就淡了。
我才讀書,讀到一句話,疏不間親。那是您舅家的事兒,接著您的令我就想,我只管查那面上的東西,怎么用,您隨意。”
鄭熹聽了,竟生出些傷感來,道“是呵”
他伸出手來,揉揉祝纓的頭,說“真是個孩子聰明人就該將這話藏在心里,蠢人又想不出這樣的話。你是聰明還是蠢”
祝纓很擔心自己的處境,道“不是聰明不是蠢,是進了京城之后,與以往全然不同了。”
“嗯”
祝纓道“以前不用多想的,不管縣里府里,我只憑一點小聰明就夠橫沖直撞無往不利的了。進了京城,才覺得自己個兒心眼兒不夠使,京官的米券、四季的衣裳、各處的當鋪、我的口音哪樣都是學問,處處絆腳,東拼西湊的學。”
鄭熹道“現在學賬是來不及啦,我給你個賬房。從今往后,你把心放在肚子里,看好它,我不要你扒出來,你也別輕易交它出去給人。”
祝纓道“賬房不用給我。明兒回去,您給寫張條子給我,我找個案卷,拿去京兆找王大人。高利貸的人不是他拿的么我記得有個失竊的案子的,就說,要查贓物,懷疑是被這些人收了贓的,借出他那里查抄的賬本對一下、有贓物也瞧一瞧是不是。您找個賬房,兩本賬一對,只管問那管事差的金銀寶貝在哪里”
鄭熹道“大理寺還有這樣的案子”
祝纓道“有的,也是舊案,是去年您到大理之前的,您才不知道的。我是復核的時候看到的。”
鄭熹道“好,就這么辦。”
祝纓在外面混了幾天,終于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覺了。
回到家里,推說有差使累的,張仙姑就連走路都踮著腳,也不來念叨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是普通的布被,屋里沒有熏香,宵夜是張仙姑烙的油餅卷點咸菜,竟覺得比什么王府、侯府舒服多了
她想人可真是奇怪,以往家里只有破被野菜吃的時候,遇到事兒說走也就走了。如今哪怕是個賃的房子,從八品的官兒,竟有些畏縮了。都不像自己了
祝纓有些懊悔,開始嫌棄自己。
第二天早上,她又把那股子勇氣鼓了起來,想總躲著豈不是低下頭去叫人打我都這樣了,我娘還不得更叫人欺負了不行我得把本事練強把官兒做大
又深悔昨天對鄭七說話時真是太軟弱了,簡直像條沖人亮肚皮的狗
他娘的
祝纓有點遷怒,氣鼓鼓地出門去大理寺。踏進宮門,她的那股子無名業火就熄了大半,進了大理寺,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左評事看到她,問道“小祝,昨天怎么沒來什么差使”
他隨口一問,祝纓也就隨口一答“有個舊案呢,說賊贓的事,就叫我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