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絲毫不被騙,道“大人,下官初到,發現有什么就說什么,不能耽擱。一拖二拖,拖到了收秋糧之后,又得欠稅了。舊賬沒平,您還讓我背新債一天多少利息啊還不起怕不是要去打劫。到時候再問我一句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治理無方才委過前任,我可就填進去了。”
縣令們都被她這樣驚著了,一個縣令當面駁一個刺史,委實膽大,不是傻子就是驕子有后臺的那種。想想祝纓的來歷,又或許她不是被發配,是真的被扔過來歷練的
他們都有些驚疑。
南府的上司更害怕了,忙說“祝纓你不要輕舉妄動去惹獠人”
大家被他提醒,也都害怕了起來。前面就有個傻子干這種事兒,鬧得多少年不得安寧。
苗縣令與魯刺史最好,他說“祝大人慎言上縣縣令從六品上,中縣正七品上,中下縣就只有從七品上了。不可意氣用事啊”
祝纓道“我沒有啊。”
所有人都摒息凝神,魯刺史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而祝纓臉上寫著一行大字“你能奈我何”
魯刺史有他自己的盤算,他對下屬也就那么幾招,打一棒子給一甜棗,以他的經驗,連打幾棒子再給半個棗效果會更好。做官的,誰沒點本事呢要么是有好爹,要么是有好干爹,要么是有好腦子。
哪種都不容易對付,當上司的也是得花心思的一人一個念頭,那不是內訌么得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都聽一個上司的統籌,做事才能有效率,才能不出意外。
當上司,容易么
魯刺史不是沒遇到過頂撞自己的人,但他最后都能將人按住了,祝纓這樣前恭而后倨、翻臉翻得毫無征兆的,他卻是頭回見。
一群人還算給魯刺史面子,都說“這個品級的事兒,你慢慢想,總能想明白的。”又勸著說要散會。
魯刺史道“福祿縣的事押后再說。還有呢”他帶著火氣,將接下來挨個縣都批了一通,這些縣令沒有祝纓這來歷與脾氣,都灰頭土臉地挨著他的訓。這才讓魯刺史的心氣順了一點。
他說“散了吧,明天再來。”
這話主要是沖祝纓說的。祝纓現在這個樣子,不提前說說,弄不好明天一早她真能拍拍屁股走了。
開了幾年的會,挨了幾年的罵,頭回見著這么頂的。縣令們肚里又是害怕又是偷笑,知府們則想虧得他不是我的縣令,現在就叫南府頭疼去吧。
南府的上司確實頭疼,他不便在刺史府里說祝纓,咳嗽了好幾聲,跟祝纓回到了驛站。摒退了仆人,上司說“小祝啊,你怎么叮囑你的你怎么就忍不住了呢他是刺史啊”
祝纓道“啊”
上司道“別裝傻咱們到了這里,平安無事是第一的。我知道你年輕,想干出些政績來。可是,得罪了刺史,你干事會更吃力的。”
祝纓親自給他端了杯茶,說“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您看今天那樣兒,我要今天叫他鎮住了,接下來且有提心吊膽拉磨的日子過呢。什么上縣下縣的,我可不在乎。”
“你”
祝纓按下他的手指,說“我說不在乎,就是說,我不在乎福祿縣是上縣還是下縣,我都會把它弄成個上縣。我不在意給前任、前前任、前不知道多少任的人收拾這個爛攤子。事兒嘛,都是這個樣子,誰他娘的不替前任收拾爛攤子哪里有一分不錯的賬都是靠大家互相幫襯。大家心里都有數兒,糊得過就糊,糊不過就傳給下一任,最后砸在誰手里誰倒霉。”
“那你”
祝纓坐回位子上,說“我平這個賬,是因為我是個好人,別人是得了我的好處的。不是我欠了誰的,必得給誰背這項債您往大街上指一個人,說,來,舔我的鞋,不舔你就是賤人。您看挨不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