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也都驚訝了起來。祝纓親自把幾個老人扶起,讓人給他們搬了座兒,然后才說“我奉陛下旨意,朝廷政令來為官一方,怎么能不管事呢”
她與村民們的對話都以方言進行,祝大和張仙姑初時看著熱鬧,久了也聽不懂這熱鬧就沒意思了。兩人慢慢挪了出來,想走走散散步,張仙姑眼尖,突然看到了兩個藏藍道袍的身影,她嚇了一跳,走了過去。
相距十步的時候就看清了,竟是小江和小黑丫頭。
小江和小黑丫頭上前兩步,對二人行了福禮。祝大不知道怎么跟年輕姑娘說話,張仙姑道“真巧啊,你們也來看熱鬧啊”
小江道“大娘子,我是自己跟過來的。先前我做錯了事,惹祝大人白白操心了,我為他做事來抵就是了。”
“哎喲哎喲,不用不用什么都不用做,你自己個兒好好過活就行了。你瞧,連我們也都沒什么正事干哩。咱們連這兒的話都聽不懂,做什么事呀”
“我聽得懂,”小江脊背挺直直地說,“我講給您聽。”
她慢慢地把土場上的話翻譯給張仙姑聽,祝大聽著每句話都成句子,意思也通暢。奇道“你會這里的話來過呀”
“沒有。”
“現學的啊那可真是了不起。”
小江道“并沒有什么了不起,學不會就死,也就學會了。”
張仙姑愕然“這是什么話兒說的”
小江道“人能裝聾作啞,不能真的又聾又啞。害,我接著跟您說,那個藍衣服的是哥哥,綠衣服的是弟弟,都說分家的時候不公平,對方占了便宜。祝大人就叫他們互相帶著老婆孩子交換搬家噗,他們都不愿意。祝大人要給他們重新分家了,原來并不是真的要他們搬家”
小江慢慢給老兩口譯著方言,心中也漸有了想法他并不是個冷酷的人,對那可憐人也多有回護。那賣珠人家的事,是我失了計較,不好代她攬事。
她的心里一陣的難過。仍然硬撐著,不肯就走了。
花姐在一邊看了一陣,也從土場挪了出來尋老兩口。
只有祝纓還在土場里,依次與這村里的人家交談。斷一些雞毛蒜皮的案子,分家都算大案,其他多的是你家的雞吃了我家的菜之類。
貴人眼里,這連件“事”都算不上,聽著都算解悶的“閑談”。但是于普通百姓,這就是天大的事情。種了一春天的菜本來能換一小罐鹽的,現在被雞糟蹋了,全家吃淡,能行
祝纓在大理寺斷案,重傷起步,兇惡的如謀逆、滅門都斷過。現在卻全是些村里的事兒,件件聽起來都不霸氣村里的人呢,也講謀逆當故事,卻很關心雞鴨怎么賠償。
她很快摸著門,先讓村中長者說意見,依據大家的反應,知道這村的習慣,再比照律法按自己的心意來斷。
比如分家,誰來分也不可能完全平均,哪怕一貫錢,一家半貫,哥哥都能說自己的兒子是長孫,長孫猶子,得多分。弟弟則要講,哥哥仗著年長,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已多侵占了不少財產。
祝纓分的時候,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不照著“平分”來。她了幾個方案供兄弟倆選擇,如果多給哥哥一點,但是要講明哥哥是多分了的,理由是他是長子,為原本的家出力更多,這一點由村中長者共同作證,所以多給一點。如果弟弟要贍養老母,則由弟弟多拿一分。并且言明,如果弟弟多拿了財產又不贍養母親,她就要照國法來辦這個逆子了。
完全地心服口服,那是不可能的真要都講道理兄友弟恭互相推讓,那就吵不起來了。對于許多人,沒占到便宜就算吃虧了,這種人永遠不可能讓他滿足。又有一些人,受了許多的委屈,也不能硬叫他完全地放下。
普通鄉民家,字都不識幾個,也就不用提還有什么家產記賬了。頂多是在縣衙里的一個簿子,記著這一戶一共有多少田。至于家里有幾條被子這樣的事誰也說不清,但他們爭的就是這幾條被子。
面上看得過去,也就差不多了,并不是為了說服這兄弟倆,而是要讓別人看到她在管事兒。且管得也還算公平。
其余事件也多如此類。
縣丞、主簿到刺史府領訓,往來花了十來天,他們回縣衙的這一天,正是祝纓結束了一輪巡視,回來換第二班下鄉的日子。
縣丞和主簿便得到了一個噩耗新來的縣令,他就是個王八蛋不用粘毛就是個猴兒滿身都是心眼子他會說咱們方言他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