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里的人,比鄉間那等偷了寡婦錢甕滾回家不帶打掃痕跡的賊要精明一些,在祝纓看來也還是“淳樸”的。
她的新衙役班子湊齊了,命小吳帶人,先把街頭地痞流氓抓一抓。仿著當年鐘宜的做法,縣衙大門兩邊枷著,一氣枷了十幾個人。
衙門口是流氓的呻吟,祝纓就坐在衙內,開始斷案。她斷案很快,略小些的案子,直接拖出去打。大一點的也不是沒有辦法避免。做了縣令才知道,如果地方官想胡作非為,實在是太方便了。
大理寺有復核之權,但是如果不報,那就不容易受大理寺的管。京兆尹會把京兆府的流氓直接拖大街上打死,這事兒就沒見報大理寺之后再打的。縣城亦然。
衙門前的哀號持續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節,祝纓下令把門前這些人先放掉。縣城上下開始過中元節。
祝纓穿著正式的官服,在城中一座高樓上對街面上致意。
街面上的百姓都笑著指指點的,也都對她致意。一如王云鶴做京兆那般,治了流氓、管了豪強,百姓的感受就會好許多,他們都覺得還是得這樣的縣令來管一管事
祝纓心情不錯,張仙姑和祝大兩個卻憂慮萬分。福祿縣城本來就不大,很快就逛完了一圈,兩人雖有人奉承,卻推說“上了年紀,累了”回到了縣衙。
祝纓也就不再多逛。自打出巡時張仙姑起疹子,她就留意著父母的身體,兩人都不年輕了,祝大的年紀還要更大一些,如果因為跟著她出來做官而生病,她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邀了花姐,兩人一同去看望父母。
老兩口住在西院,祝纓和花姐過去時,他們的燈還沒熄,正在那兒長吁短嘆。
花姐來把脈,祝纓就問“怎么了我瞧著心情也不太好的樣子。”
張仙姑藏不住話,說“哎喲,我身子沒那么不好,是心里我這心呀”
“怎么了”
祝大說“你你你這門口那些,是不是下手,有點兒有點兒太威風了”
祝大這老封翁做得,一向是比較飄的,只恨自己不能明著更飄一點。閨女升堂他想旁聽,閨女斷案打人,他恨不得喝彩。
打雷保父子時,老兩口看得津津有味。等到衙門外枷了一排人的時候,兩人卻突然害怕了起來。祝大又想起了自己當年陷入官司時的事兒。
張仙姑拉著祝纓的手說“老三啊,我知道做官兒威風,但不知道是這樣的威風。真是嚇人吶你是來當官兒的,咱們干點兒好事。”
祝大也說“官兒的威風,也不能這樣的威風吶”
“你們不是也愛看打板子的么”
兩人急了,只反復說“不是這樣的威風,過了些兒。”
花姐先勸老兩口“小祝從來心中有數,她打的,必是該打的人。干爹干娘看他們可憐,可知被他們欺負過的人更可憐呢從前頭縣令算起,過了多少年那樣的樣子,才得小祝撥亂反正。”
張仙姑急了,說“我哪是說老三不好呢我是擔心她老三,我就怕你,總是威風,威風著威風著,就叫我不認得了。”
祝纓道“娘,我懂你的意思了。”
“哎。”
祝纓又安慰他們“他們松快了六年,我得給他們緊一緊才能接著當好人呀。我是來過日子的,又不是來打人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