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各自散去,祝纓心道裝得太假了,而且才吃過晚飯就睡不怕積食壓床頭呢
她也不戳破,要把小江和小黑丫頭送出去。
本以為這么個小插曲也就過去了,但是小江卻發現本該放假過年的祝纓是越來越忙了。偏遠地方,這個假是比京城要多的,縣令想放,隨時就能多放幾天。可祝纓不,她總在外面書房里,又往縣衙里存放種種檔案、籍簿的地方鉆。
小江心里忐忑極了,她不了解祝纓,卻是心細又敏感。在祝家吃了一回飯,回來就覺得自己那天孟浪了。再看祝纓在該休息的時候還忙,越發不安。
小黑丫頭擔心她,悄悄跟張仙姑說了她“在家說自己不該多事”。
張仙姑對小黑丫頭說“小江人是好人,就是這心還沒放開,想得忒多了。放寬心還照常過活嘛”
張仙姑與小江既不熟悉,也沒有共同的生活,吃過一回飯就沒再聯系。小江卻覺得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對,想去前衙找祝纓。
哪知祝纓先派小吳叫了她去。
祝纓也不關門,小江打量一眼祝纓這書房,種種圖籍,又有字紙。
祝纓道“來了坐。”小江坐下了,小吳端了茶水來,祝纓才說正題“你這些日子四處行走覺得福祿縣還有什么能讓女人更受益的生財之道么”
祝纓看她猶豫的樣子問道“怎么了”
小江說“大人,你別為女人的這些事兒太費心力了,還是得先把縣里的事兒管好。官員考核,不看女人,看稅賦,看祥瑞,看跟上官的門路,女人的事兒,不是大事”
“你們不得自由,我便不得自在。”祝纓說。
小江焦急道“我錯了。那件事我太意氣用事。您別放在心上,大家都知道,您是好人。”
“你也沒做錯,我現在說的是正事,我也不是為了哪一個人,”祝纓道,“女人不是福祿縣的人她們過好了,難道對福祿縣不好你看,糧食產得沒有別的地方多,山也多,錢難掙。”
祝纓也有點憋悶,福祿縣的條件把她憋得死死的,她也沒遇到過這么難破局的情況。以往只要管幾個人幾十個人過得好,現在是一縣人口,難度頓時上去了。她一邊跟小江說,一邊自己也理一理想法。
“那不是很難你”
“我盡我的力,找點出路。所以問你有什么發現這些人里,你對福祿縣最熟。”
小江搖搖頭“我也知道。福祿縣哪哪兒都不夠好。您這要干到什么時候您不如設法調回京去。”
祝纓搖搖頭“我不想逃跑窮人富人、男人女人,倉廩實而知禮節,我想試試,京城人看起來比福祿縣開明得多。
福祿縣土地不夠肥沃,開山修路女人的體力不如。她不能自己養活自己,就算能,就算有心好好地過日子,也架不住有人要偷她的、搶她的、占她的便宜,能偷能搶為什么要吃苦耐勞
還有賣橘子的他們可不是女人了,難道是不能吃苦他們已經夠苦的了。想要叫這些人能活得像個人樣,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多少年。一百年、一千年也許我中途還會干不下去。
她、他們的一生必然還有無數天的苦日子要熬,下輩子下下輩子也比不上京城。我卻不能有一天不做人。看到一個哭泣的人,是同情她的哀嚎,愿意為他呼號,還是袖手旁觀拿她的不幸來取樂。是說你認命吧,現實如此,還有千八百年的碑要馱。還是盡力推掉那座碑
哪怕知道還要馱千八百年的碑,我也得說,這事兒不對不對就是不對哪怕往那破碑上踹上一腳,我也不算白來一遭。總有一天,有人能砸爛這破碑上頭要是沒有我的腳印,我會很遺憾的。”
小江忽然站了起來,她走到祝纓面前,展開了雙臂,要將祝纓抱一抱。
小江笑笑“別誤會。無關風月。”
祝纓拍了拍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