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看看顧同,嘆息一聲“本縣最會讀書和最能長壽的人如今已都在縣城里啦我哪用跑太多的地方呢便是你的莊子我也有功夫去的。”
祝纓說到做到,趁著年前最后幾天,她也不在縣衙里收年禮了,帶人跑了十三鄉,剛好趕在除夕前回到了縣城。張仙姑原本還想跟著的,祝纓看此時天已頗冷,福祿縣的冷與京城是不同的,它是一種難受的濕冷,她還是把父母留在了衙里,并且說“我去去就回。這時候干這個事兒還要帶上爹娘,叫人看了不覺得奇怪么”
張仙姑這才不堅持了。
等她回來,張仙姑見到一個完好的女兒才放下一顆心“哎喲,這下可以過年嘍”
在京城,是祝纓出去四處給人拜年,在福祿縣,是旁人上門給她拜年,縣衙收了幾十張拜年的帖子。祝纓便一總發了一回帖子,選了一天一總請了在縣城的士紳們吃年酒。
席上,眾士紳極力贊揚祝纓做了多少好事之類,祝纓道“皆是百姓之力。”
照朝廷的規定,年假只有七天,七天之后就得開始辦公了。福祿縣又沒有太多的公務,春耕又還沒有開始,縣衙還是很閑的。祝纓本人卻一點也不閑,既然開印了,她就順手寫個公文,再認認真真寫個信,信著公文的驛路將信順路送到京城。
公文的事不大不小的,是說“給點兒流放犯唄”。
以福祿縣這個破地方,流放犯人到這兒來包管他吃苦,不能浪費這么好的地方啊但是祝纓到任之后根本就沒有發現有這類人,所以,人呢
祝纓一個大理寺出來的官員,到了一個地方,什么監獄、犯人之類本就是她最容易想起的。監獄不要提,上任汪縣令人都不在,這福祿縣里什么案子都糊涂著。祝纓到任之前,關丞派人把牢房里關的那些個欠租的、沖撞了貴人的一放,免教新縣令看著心煩。
大牢都空了。
流放這事兒也跟汪縣令有關,因為流放的時候,一般是判個“三千里”“二千里”,發到某州,很多時候不具體寫到縣。福祿縣的縣令不在縣內,能被流放的都是重犯,這么扔到福祿縣府也怕出事兒,于是要么就調配到附近的縣,要么就府里接管了。原本福祿縣還有個專一安放流放犯的小小的營地,府里干脆以“近獠地”不安全為由,行文申請將它移到了鄰縣。這樣以后連“調配”的手續也都省了。
祝纓這回就是跟大理寺要人的給點兒人吧,我這兒缺人。雖然跟行文措詞極客氣,究其實質還是點菜。她私下夾了一封給裴清的信,菜單列得詳細極了要求要一些技工之類。如果有農夫,也給點兒,壯年的最好。至于酸文假醋掉書袋的,我不要。來了就打死。
裴清哭笑不得,幾乎要學著某人罵一句“逆子”了。
寫完了公文,她便開始寫私人的信件。
給鄭熹無數的問候,感謝他年前送的衣服之類,說自己過年省得裁新衣了等等。然后又請鄭熹幫個忙,問一問岳桓,太學國子學的課程都是什么樣的,有沒有什么特殊的課本,能不能給點兒
接著是給王云鶴寫信,寫了縣學的情況,她又寫了自己的教學計劃背書,別的先不管,先把五經都背下來再談理解。問王云鶴這個情況下學生怎么安排合適,可不可以將一部分在五經上沒什么興趣、天賦的人,轉到明法科等學科可不可以將自己整理的王云鶴的那本“心得”在縣學里講授如果不合適,那也請給些指點。
祝纓與劉松年的書信往來則非常有趣,二人多數是通過王云鶴轉送。祝纓是暗嘲激將,但也寫一寫劉松年感興趣的山河風景。劉松年比祝纓坦蕩得多,他坦坦蕩蕩地單獨寫信,指名道姓罵祝纓。
但是祝纓這一封信就難得非常直接,她單開了一個信封給劉松年,寫道我知道女卒考試那小段子是您寫的,能再給寫一個不
如同給大理寺的公文一樣,她這回也毫不客氣地點菜了要跟上次一樣,一段之內有盡量多的生字,字字不重復最好。筆劃要少,字要常用。再著韻好編成山歌的最妙寫它十段八段的,如果你寫不出十段八段,三段五段的也勉強。內容最好能覆蓋一下數學、常識、日常器物、稱呼等等。
我要讓福祿縣每個村口都有碑,都刻一樣的內容。對了,你字寫好點兒,要照著你的字兒來刻。詞兒編成歌,包管老百姓一聽就能會唱記住詞,這樣他們唱著歌對著石碑上的字數著。有心人多少能識幾個字,生活里能夠方便一些。前因后果交待了,你自己領會一下段子要怎么寫。
我沒那個功夫去教老百姓認字,他們愛學不學、不學拉倒。反正事兒我干了。
隨信附了二十首山歌,連同當地曲調,僅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