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地一跪,道“大人,人是我殺的。”
常命的母親就要揪打她,要她賠命。李氏的父親在一旁大喊“是不是他們嚇唬你的挨打的女人多了,大人,她挨了這么些年的打都沒有干什么,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殺人呢”
李氏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又對祝纓一叩頭,道“隨您怎么判,我認。那天晚上他喝多了,又打我,打完了他就睡去了。我忍不得了,拿了柴刀來。他面朝里睡著,我想一刀剁下他的頭,砍偏了,砍在肩上了,他醒了,我又補了一刀”
常命吃痛醒了,但因為有了酒不靈便,又先挨了一刀,開始流血,行動愈發遲緩。他左肩傷了,便抬起右手要奪刀,李氏一嚇,將他右臂也劃傷了。常命雙臂都受了傷,待要喊叫,被李氏一刀劃破了肚子,頓時痛得叫不出來。
李氏看到他的血,看到他在床上痛苦無力的樣子,她不再害怕,抬起刀一刀一刀地砍了下去。手、腳、腦袋,她畢竟是女子,力氣不夠大,柴刀也有些舊而鈍了,半天沒砍斷,常命卻已經沒了聲音了。她試了常命的鼻息,見他沒了氣,于是抹了把臉,在夾被上擦了手,提著柴刀出了臥房。
她不想在這個屋子里呆著了,她恍惚間出了門,可是太累了,于是打開了隔壁老宅的門,進去睡了。也沒人來找她,她已經很久沒能這樣放松地睡一覺了,不用擔心天不亮就得起床,不起床就要有人罵她懶、不干活,就要被打起來,或者踹下床去。
她很滿意。
直到祝纓找上門來。
因案子有些轟動,祝纓沒有關起門來審,而是允許一些人旁觀。
圍觀的百姓也都嘆息,有說“最毒婦人心”的,也有同小吳一樣想法的,認為李氏只是挨了十年的打,不應該殺了丈夫,手段還那么殘忍。也有人說“這男人自作自受”,也有人說李氏“殺完人應該跑了的”,更有人嘀咕“怎么用刀呢要是換了”
李氏平靜地說完了,她的父親卻不肯讓女兒就這樣被判了罪,他叩頭道“大人,前兩天小女回家才說,以后日子好過了。她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動手呢她現在沒了男人,他們全村兒都要欺負她,求您把她發還給我,不然她就只有死了。”
常命的母親也叩頭“大人我只要這賤人給我兒子償命她本來就該死的村里欺負她村里還嚇唬我呢什么兒子已經沒了,要我告兒子不孝,說是我容不下我兒子,才叫這賤人殺了我兒子的這樣賤人不用死,能給我養老我兒子都死了,我不能再給他頭上扣屎盆子我情愿現在自己就餓死了,也不能叫我兒子死了不閉眼睛。”
祝纓看向斜柳村眾人,他們忙跪了下來“不敢不敢她是死了兒子失心瘋了我們也要這兇手抵命”
李氏道“大人,常命以前打我,他們都勸我,窮煎餓吵,要我多干活、好好過日子,家里有了錢,日子好了就不挨打了。大人,自從您來了,一年功夫我們就好過了好些,可他還是打畜牲就是畜牲,他日子好不好、吃得飽不飽跟他通不通人性、打不打女人沒關系。我情愿死。”
祝纓道“認了,你就是死罪了。”
“那我就永遠不用再挨打了。真好。”李氏說。
小江眼淚掉了下來。
李氏的父親道“你大人,她瘋了”
李氏道“不死,發還給你,你們再賣我一次”
她起身,對著祝纓斂衽一禮,她是個村婦,禮行得也不美觀也不標準,但是很認真“我這兩天安靜日子,是您給的。”本來要上前阻止她起身的人都止住了腳步,她卻突然轉身,一個猛沖撞向了墻面
衙門內外一片驚呼之聲
李氏的身子軟軟地癱到了地上。小江搶了上去,將她抱在懷里,試一試鼻息,對祝纓搖了搖頭。
祝纓于是宣判李氏認罪,但是已經自盡了,所以不再加刑。判李氏的父親歸還這聘禮給常命的母親。常命的母親可以領回尸身回家安葬了。
判完,并不讓李氏的父親把尸身領回安葬,她太明白了,搞不好尸體就要再被賣一次了。她下令將人一燒,往埋死囚的亂葬崗里埋了了事。
一樁案子破得極快,官面兒上看來也不算丟臉,妻殺夫后認罪自裁,也算是她知些禮義廉恥。關丞心里已經打好了稿子。
小江卻悶悶不樂,這是她正式參與的第一個案子,在其中也算發揮了些作用,案子審下來卻與她想要的結果大相徑庭。
出京時的一股氣概、跟隨祝纓南下的堅持、習做仵作時的豪情,統統沉寂了下去。
她心中實在難受,將柴刀往停尸房旁存放證物的房子里一扔,坐在屋里發了半晌的呆。想了想,回家取了錢,往后衙去找花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