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卿受了委屈,此事我已知了。”
祝纓道“臣亦有錯,臣不后悔為父母張目,但是年少輕狂,確在御前失儀。這是不應該的。所謂君父,父的事,臣辦好了,君的事,臣請陛下降罪。”
皇帝道“卿是純孝之人,何罪之有呢”
祝纓仍是堅持請皇帝懲罰自己“先前不請罪,是因為臣還要等父母的消息。如今心愿已了,還請陛下降罰,否則不足以顯朝廷法紀。”
皇帝道“我怎么能罰一個孝子呢”
兩人推辭了好久,皇帝說她閉門思過已經反省了,意思意思地加罰了她一些銅贖罪。這個懲罰在普通百姓那里比較肉痛,在祝纓這樣的人這里,就是很輕的了。
朝會到此結束,皇帝又把祝纓留了下來。
祝纓很少有與皇帝單獨見面的機會,雖然此時旁邊還有一個杜世恩以及一些宦官、宮女,但這也算是單獨召見了。
皇帝給祝纓賜了座,祝纓又先不坐,先鄭重謝了皇帝允許派人去“探望”她的父母而不是讓二老上京。再謝過皇帝之前派杜世恩到她家里給他賞賜的事。
她說“彼時臣惶恐不安,陛下教導過后,才漸漸安心。”
皇帝道“坐下說話。”
等祝纓坐好了,皇帝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的大理寺卿,他是有些滿意的。祝纓白皙無須更給了他一種“此人年紀小”的錯覺。年輕,就代表著不是老頭子,不是已經定型了的,他還有養成“自己人”的余地。
皇帝道“自去歲末你就忙不個停,在家一個月,可休息好了”
“是。”
“你倒清閑了,朝上事卻不少。”
“臣慚愧,陛下日理萬機。”
皇帝忽然傷感地說“我有什么可忙的”
“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抱怨道“我的話,誰也不聽,下的旨,總被封駁。功臣我已論功行賞,親貴我也,逆黨已誅,我也不廣行誅連也不大興宮室,也不寵信佞臣。為什么還是這樣呢”
他說話的時候,緊緊盯著祝纓,祝纓知道,此時不能再糊弄了。眼前這個皇帝,他已經咂摸出了一點點皇帝的味道。
“臣鄉野出身,少不曾讀詩書,離圣人道遠,離法家道近,故而不敢對君父妄言。”
皇帝道“言者無罪,但說無妨。”
祝纓道“臣不敢說為君之道,因為臣也沒正經讀過圣賢書,不懂。為臣之道,陛下也不需要聽臣講。陛下年長于臣,臣亦無閱歷可以教陛下。臣能說的,只有自己看到的。”
皇帝道“說。”
“臣入京的時候才十二、三歲,那個時候的先帝與陛下現在的年紀相仿,或許略長幾歲,但相差不多。”
皇帝點了點頭。
祝纓道“可那個時候,先帝已經御極二十載了,陛下今年才是元年。恕臣直言,雖是同齡,陛下少了些許經驗。許多事不過是日子久了,手上純熟了而已,現在差不多就是這么點日子。
臣初入京時,區區大理寺評事而已,遇到的是龔逆案、頂替死囚案,看到那么多的舊案卷宗、那么多荒唐事,我懂怎么處置,但都輪不到我去做。滿池子魚,往水里空撈了兩把,我就退后砍竹子做釣竿去了。”
皇帝笑問“不是結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