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橋高二到高三之間的那個暑假,北江市的溫度創下了五十年來的新高。沿路的綠意都蔫蔫,柏油地面被烤出了崎嶇的融化,拉貨大車碾過的路面震顫不平。
舒遠道打著方向盤,從梨臺山的盤山公路向下而行,日光太盛,雖然開著空調,也逃不開讓人心煩意亂的炙熱。
“最近生活費還夠嗎”車里的空氣寂靜得過分,舒遠道到底還是找了個話題“要我說,住校也不是個事兒,你也馬上高三了,不如搬回家里,免得有別人打擾你學習。”
舒橋坐在后座,扎著高馬尾,很是規矩地系著安全帶。她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輕聲說“謝謝爸爸,學校里挺好。”
“有什么好上次你們宿舍的那個女生不是還找你麻煩你們班主任的電話都打到我這里來了”舒遠道擰眉,意圖說服她“家里有什么不舒服”
“不會有下次了。”舒橋的語氣依然很輕柔“我住學校就好。”
舒遠道被不軟不硬地頂了一下,下意識想要去摸煙,卻又想起舒橋在車里,硬生生忍住。
末了,他語氣到底弱了許多,只是停頓許久,他竟然說了一句“但是我新女朋友做飯做得不錯。你媽走了的這十幾年里,我就覺得她的飯做得最好。不來嘗嘗嗎”
舒橋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
這話實在是太過荒唐。
舒橋就是再習慣舒遠道的不著調和不靠譜,都差點沒忍住。
尤其他們二人此刻剛剛離開的,是葬著舒橋母親的梨臺山陵園。
在祭日里提別的女人,這種事情舒遠道做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尤其他邊說,竟然還隨口報起了菜名。
“東坡肘子,宮保雞丁,麻婆豆腐,魚香肉絲,水煮牛肉,冷鍋魚”
舒橋忍了又忍,到底還是聽不下去了。
“爸爸。”她依然是那副讓人生不起氣的嗓子,落在舒遠道耳中就是最模范乖巧的女兒“就放我在這里吧,你去忙,我自己回學校。”
一聲短促的剎車后,舒橋從車上下來,撫平裙擺,很是乖巧地說了一聲“爸爸辛苦了,爸爸再見”。
舒遠道欲言又止,卻臨時接了個電話,他說了句什么,舒橋也沒聽清,只是片刻后,她的賬戶里又多了兩萬塊錢。
陽光晃眼,舒橋看著消失在視線里的車尾燈,臉上的乖巧逐漸斂去。
每次都是這樣。
明明連她媽媽的相貌恐怕都已模糊,每年卻都還要帶她來掃墓,鄭重叮囑叫她不要忘了生下她的母親。
他注重這些儀式感,也算是履行了些身為人父的義務供她上最好的學校,予她大額生活費,校方請家長時也從不推脫缺席,會在朋友面前不吝嗇夸贊她成績與乖巧脾性的言語,也時而有些諸如天冷添衣絮叨叮囑,雖然女朋友不斷卻未有再婚。
但也僅限于此。
他也會在掃墓返程路上這樣語氣自然又輕慢地提起新一任女友,在她要下車的時候,真的停車在這郊區山邊,被一通電話叫去忙生意,再轉一筆錢來。
仿佛這樣就能填平兩人之間所有的問題。
舒橋多少懷疑,就算她媽還在,這段婚姻恐怕也難長久。像舒遠道這種能隨手將四處收集的前女友們塞進公司各個崗位的離譜荒唐性格,很難讓人對他有什么婚姻家庭觀方面的期待。
天色還早,舒橋買了罐冰可樂,心情郁郁地沿著未盡的山路繼續向前走。
柏油路邊少樹,烈日炎炎,實在灼熱難當。
舒橋腳步一轉,從小岔路鉆入林蔭之中,擇了梨臺山的舊路向下而行。
幼時她并不少來這里。
那時舒遠道的深情倒是比現在還多一些,當然更重要的是,早年他還尚未發達,因而上下山都是步行的。
舊路狹窄,地面倒尚算平整,若是有兩輛車相對而過,恐怕也要其中一輛停下,再小心翼翼錯身。自從盤山公路修好后,這邊就少有車往來了。
舒橋知曉這一點,但也還是規規矩矩地走在路的一側,也并不害怕迷路。
她從小就格外認路,且不論這山路她來回多次,就算只來過一次,她也確信自己的方向感絕不會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