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覺得,自己好像深陷在一片漆黑而無形的沼澤里。
他不能動,因為越掙扎他會陷得越深;他不能逃,因為他被封存在這兒無處可逃;他也不能就此沉淪,因為他還抱著那么微小的希望,甚至還殘存著些許不甘心。
系統對他說的每一個單詞,他做的每一件錯事,他可能造成的每一個后果,樁樁件件,在黑暗中融成旋渦,攪合在一起,又凝入黑暗,化成困住他的沼澤。
盡管他的束縛是無形的,看不見,摸不著,但它又是那么沉重,沉重到馬上就能把尤利西斯擠垮。
他很累。
他每天,只要在沼澤里堅持著,讓自己不要永久陷落,就已經很累了。他眼前永遠是一片黑,他看不到希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或許,很快他也會對自己的堅持產生懷疑,繼而徹底陷落。
但現在,好像有光穿透了那些束縛,落進他眼睛里;無形的光仿佛在擰成繩索,想要把沼澤里的他拉上來。
尤利西斯在黑暗的沼澤中沉溺太久,久到他不敢相信真的會有光。
是真的嗎
會不會是弄錯了
一定是他產生了幻覺,妄想有人能拉他一把。
可是
又一次,尤利西斯的內心燃起了一絲渴望。
他好像還能聽見系統的冷嘲熱諷,例如什么“你配嗎”,什么“你要是不存在的話”,又或者“都是因為你”。這些詞匯還是爭先恐后想要對尤利西斯造成傷害,可他的眼中只有那束光。
光是真實的,明明那么亮,照亮了他的眼睛,可是沒有刺痛他,而是暖到讓他落淚。
他的視野還是一片黑,只有朦朦朧朧的感光,鼻尖縈繞著給予他安全感的氣息;他的手被另一個人握在手里,兩只都是,它們的顫抖被另一雙手安撫,又被另一個人的體溫熨帖。
他說“我怕。”
第一個單詞終于從喉嚨中滾落,那接下來的詞語好像也沒有那么艱難。
尤利西斯的世界很安靜。他還是坐在那兒,背脊挺直,身體的每一塊兒肌肉都在靜默。
他的手不再顫抖,他嘗試著微微握住那雙,最后被用力回握,被緊緊包裹在另一個人的掌心。
他說
“沒有不怪我都怪我。”
怎么會不怪呢
世界在前行,時間在流逝,相遇是盛大的歡喜,死亡是無力的告別。
你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擁有美好而燦爛的人生,而不是莫名其妙與我錯誤相遇,而后以讓人感到痛苦的死亡而分離。
他說
“你知道嗎托尼,本來”
他的嘴唇在抖
“那時候,我可以跟你說,我需要轉學或者是回老家,又或者什么別的理由,然后,只要跟你說再見,逐漸退出你的生活就好了。”
“或許你會生氣,會不明白我為什么走了之后不再聯系你,會認為我是個混蛋,又或者,你也生氣,干脆把我拋在腦后至少,不會讓你在那天等到我我的尸體,被迫面對不必要的死亡。”
尤利西斯不是每次都能用系統的視角看到“后來”。
那是第一次。
他看到“自己”安靜地失去生命跡象;看到他救下的小女孩兒撲在他身上哭得嘶啞;也看到殺死他的母親站在原地,槍口在她每一個孩子身上游移,最后顫抖著,指向自己,扣動扳機。
他看到另一個人死去;看到她身下蔓延的血跡;看到他的花被染臟,最后作為證物被裝進透明袋子。
他看到那幾個孩子的崩潰;看到醫生無奈的搖頭;看到白布覆蓋的自己;也看到在街口駐步,之后擦肩而過的少年托尼。
小斯塔克很重視這天。
他抹了發膠,換了新衣服,領結鮮紅,口袋上還插著一朵玫瑰;他皺著眉,低頭看著手表的時間,嘴巴動了動像是說了什么。
那時候已經過完“一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