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沙漏從胸前滾進領口,光沙碰撞,散著淺淺熒光。
尤利西斯遲鈍了好幾秒,才聽懂迪克在跟他說什么。
他看向房間門口,門關得嚴實,但他的視野里還有另外一扇打開的門,黑發藍眼的少年雙臂環胸倚在那兒,眉眼間是等待的不耐。他好像在等尤利西斯,又好像沒有;他似乎和尤利西斯對視了,又似乎沒有;他可能在等著誰,可能等不到了。少年最后干脆利落地轉身,在尤利西斯顫動的視野里漸漸散去,恍若從未存在過一般。
尤利西斯似乎還沒有接受這個現實。
但是,他們在告訴他,杰森不在了。
尤利西斯慢慢把自己縮進被子里,在略微艱難的呼吸中,終于摸到了一絲現實。
他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眠,然后在夜半驚醒。
他下意識地去摸手機,手機早就沒電自動關機了。
他垂眸,默默充好電,打開。
尤利西斯和杰森的短信記錄永遠停在那一天。
一頁有四句話
“早安”
“早”
“晚安了”
“晚安”
他的視線又開始模糊,罷工的淚腺終于后知后覺地開始工作。
這一次,沒有新的影子出現在他眼里了。
葬禮那天,尤利西斯是被阿爾弗雷德從房間里牽出來的。
他這些天很沉默,反應也很遲鈍,唯一好轉的就是吃喝跟睡眠。他能正常吃飯了,吃得比之前少很多但是沒有吐,睡覺雖然淺會驚醒但是能睡著。
他看上去也比之前精神一點雖然還是一樣糟糕。阿爾弗雷德幫尤利西斯換的衣服,男孩兒臉頰都凹下去了,量體定制的衣服掛在身上空蕩蕩的,讓人說不出話,只能嘆息,然后在他頭上輕輕拍拍。
老管家筆直的腰背好像也被壓彎了。他原本就不剩多少的頭發摻進灰白,還要成為這個家最靠譜的人。
也是在葬禮上,時隔這么久,尤利西斯第一次見到布魯斯。
布魯斯很糟糕,肉眼可見的糟糕。
他眼睛里都是血絲,頭發亂糟糟的,就連胡子都沒有刮好,下巴上甚至有刮破的痕跡;他大概是沒有老管家幫忙穿衣服的,襯衫的扣子都扣歪了一顆,完全失去了“哥譚王子”的風度。
這場埋葬了一條稚嫩生命的葬禮,來者并不多。尤利西斯當時的狀態也不支持他有更多的記憶和理智。當時的他只要控制住自己站穩不要倒下,幾乎就花費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站在那,遠遠地望著那口承載了杰森的棺材,有些恍惚地遲疑。
神父在主持葬禮,沉痛地念著莫名其妙的悼詞,尤利西斯歪歪頭,看向一個個他認識的,他沒見過的人。他們都穿著肅穆的黑衣,垂著頭,好像一同悼念著逝去的生命。
尤利西斯沒有。
他盯著最前面的那口棺材,遠遠地,能大概看見棺材里面的人。
是他從未見過的杰森。
尸體是經過殯葬師處理的,盡量保證了死者生前的模樣。棺材中少年的人生戛然而止,停駐在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合著眼,表情安詳,衣服穿得板板正正,明明是杰森,尤利西斯在他身上卻找不到任何一點他熟悉的影子。
他的嗓子好了很多,已經可以流暢地發出聲音了。
在神父的禱告聲里,尤利西斯輕聲自言自語
“如果我死了,也會這樣嗎”
他驀地想起他的上一次任務,又或者可以算上上上次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尤利西斯就知道他會死。
死亡是什么呢
對于七歲的尤利西斯來說,死亡的意義并不明確,還不如“說謊”“離開”來得真切。當時的他不想離開肯特家,不想離開斯莫維爾,但他并不知道離開代表著死亡,而死亡又代表著什么。
甚至他真正“死去”的時候,尤利西斯都沒有確切的真實感。
他會痛,他會難受,他知道死亡同樣代表著離去,他也知道死亡會帶來痛苦。可那也只是“知道”。
等他稍微年長些,經歷的也多了些的時候,尤利西斯對“死亡”的認知也更清晰了一點。
當他和彼得哈利三個人被抓到車里,尤利西斯知道“時間到了”的時候,他已經明白了自己會死。他配合綁匪打電話,配合綁匪拍照,配合綁匪要求的所有事,但還是被束住手腳,丟在小河邊。
他半邊身子浸在水里,耳邊是系統嘻嘻哈哈的風涼話,眼前是綁匪猙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