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己算不上光明的人生與書中描繪出的現實囚籠重合之時,對作品和作者的認同感會隨著閱讀時間的增長而不斷攀升,又因最終沒能讀到完整的結尾而抵達頂峰。
書中寫將要開始吸的一支煙不出三、五分鐘,也將轉化為煙灰、煙霧和煙蒂,無非將無益于人的涼薄留在煙缸里而已。
織田作之助不是會因為短暫的困難與文學作品中的寥寥數語對生活失去希望的性格,但在與加茂伊吹同處一室生活的這十幾天中,他看到了一個似乎不該存在于現實生活中的完美“角色”。
如果不是加茂伊吹一直主動剖開自己、拱手奉上真心,織田作之助恐怕很難讀懂他。
果決卻不魯莽、強勢卻不武斷、溫和卻不軟弱、友善卻不天真這個形象擁有的每個美好品質都發展得恰到好處,連一絲一毫都不越界,共同構成本該顯得再光鮮不過的形象。
但偏偏,該形象同樣具備不可抹除的殘缺。
從盤踞在胸口與斷肢上的猙獰疤痕到雙手雙臂上的淺淡粉印,再到盡力調整飲食習慣卻依然無法痊愈的胃病、通
宵工作之后就會爆發的頭痛、對部分事物的偏執與倔強。
甚至織田作之助從太宰治口中了解到了更多悲劇色彩比如父子兵刃相向的原生家庭、建立個人勢力時白手起家的艱難時光、被視作人生救贖卻終究分道揚鑣的摯友。
織田作之助意外窺見了承載著加茂伊吹人生的煙缸。
他用一顆禪院甚爾塞進他手中的煙蒂,
揮開名為地位與實力的煙霧,
最后撥散顏色漂亮的煙灰,終于稍微看清加茂伊吹留給吸煙者的、藏在他內里最深處的存在。
加茂伊吹當然沒有尼古丁那般大的害處,但他身上糾結的、模糊的、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氣質,對于但凡心思復雜些的家伙來說,都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無數紛亂的思緒從腦內閃過,然后,加茂伊吹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
或許是文人的細膩情感在殺手本該冷靜謹慎的大腦中占據了上風,織田作之助已經很久沒再翻過一頁,他不自覺說道“現實世界沒有完美,但如果將你記述在一本書中”
加茂伊吹在文件上飛速向右向下滑動的視線一頓,顯然聽見了織田作之助的話,卻沒有抬頭。
“或許,你將會是一個完美的角色。”
織田作之助喃喃道。
是了,加茂伊吹不是個完美的人,卻是個完美的“角色”。織田作之助突然懂了,他想,他明白為何太宰治非要極力促成兩人結識了。
加茂伊吹抬眸,他微微一笑,問道“怎么這樣說”
聽到回應,織田作之助猛然回神。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目光放在眼前的書上,卻感到黑色的印刷字糊成一片,叫他連確切的借口都找不到。
于是他只能含糊地說“不好意思我看書看入神了,猛然看見你,下意識就這樣說了。”
“是嗎”加茂伊吹來了些興趣,“這就是你想要續寫的小說”
織田作之助點點頭,他輕嘆一聲,說道“只是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起筆。對于結局的幻想幾乎覆蓋了事件發展的全部可能性,單純將每種可能寫下來并不困難,但我也明白這不是文學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