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皇帝頒下詔書,怒斥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昵近群小,聽受邪謀,蔑棄君親,離阻骨肉,密圖悖逆,潛為梟獍“,因此削除二人宗籍,罷免一切官職爵位,暫囚宮中,不得外出。兇逆之事,止在二人,除建成、元吉二元兇以外,其余同黨一無所問,各從曠蕩。又盛贊秦王討逆有功,自六月四日以后,一切軍國大事,均聽秦王處分。
六月四日,弘義宮,秦王府。
自卯初二刻,秦王領精銳入玄武門以后,府內便縈繞著怪異的不安。尋常的仆役或許還懵懵懂懂,心腹家人卻已經隱約意識到了這重大的變故。他們不敢公然談論,只能在灑掃侍奉的間隙獨自憂慮。
在這樣詭秘難言的緊張氣氛下,主持大局的秦王妃長孫氏卻依然鎮定自持,沉著裕如;不但將府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還主動安撫鎮守的士卒,為他們預備衣料、飲食。府中衛兵受恩感激,一時士氣大振。
眼見王妃的作為,就連受命留鎮后方的房玄齡也大感欽服,私下向左右感嘆,說秦王殿下固然是超世之杰,王妃的氣度英才,亦是天下無雙,堪為匹配。
在沉默數個時辰之后。巳時三刻,終于有宦官乘馬而來,至秦王府宣讀旨意。這張諭旨極為含混,只是籠統敘述了秦王的諸多功德,而后便賜下了金銀表緞,以及瑚璉、鸞刀等器物。
王妃按品大妝,與府內屬官叩拜聽旨。接完旨意謝過恩賞后,屬官們依序行禮起身,神色之間卻都難掩激動瑚璉、鸞刀都是宗廟祭天的禮器,皇帝突然賜下這樣的重器,宮中的局勢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樣的潑天喜訊驟然而來,秦王妃卻依舊平靜自若,并沒有什么外露的歡喜。她下令約束府中仆役,一律不得妄聽妄言;又讓人傳訊于高士廉等諸位秦王心腹,請房玄齡入內主持大計。
巳時五刻,秦王終于自宮中返回,率眾將乘馬歸府。王府眾人興奮難耐,早早便列班在府門前等候,預備向主上賀喜,但秦王翻身下馬,面上卻并沒有狂喜不禁的神色。他環視四下,抬手讓眾人散去,各守其位各安本分,不得隨意議論。
秦王領著長孫無忌等幾位心腹步入正殿,長孫王妃迎上去問候,卻見丈夫面色平和,眉眼之中卻隱隱有一股怪異的鄭重;自家兄長同樣是神色沉著,似乎正在思慮什么極為緊要的大事。
她心下詫異,但聽見丈夫下令屏退閑雜人等,依舊行禮告退。秦王卻伸手攬住了她的臂膀。
“觀音婢。”秦王道“不要回避,你也一同留下。”
秦王雖對妻子情深意重,卻從未在外人前呼喚過王妃的小名。而今當著諸多重臣說出此語,無疑是與眾人推心置腹,顯示一片殷殷至誠之意。
長孫無忌與張公謹等面色不變,似乎早就料到了主上會有此一舉。不知內情的房玄齡杜如晦卻面面相覷,心下狐疑不定。
周遭撒掃侍奉的仆役奉命退去,偌大殿中只有相對跪坐的秦王府君臣。李世民環視左右,沉聲開口,交代了宮變的結局
“陛下已經下旨削去老大的太子名位,現下與老四一起軟禁于宮中。”
房玄齡、高士廉等留守后方,對宮中變故并不知情,聞言不覺微微皺眉聽主上的言下之意,顯然宮變已然大獲全勝;但既然勝局已定,為何還要留下廢太子與齊王的性命
秦王可不是這等優柔寡斷的人吶。
未等屬下出聲進諫,秦王稍作醞釀,終于拋出了自己斟酌了數個時辰的腹稿
“此外,孤還在玄武門內看到了某些異象。”
跪坐下守的長孫無忌立刻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卷素白絹帛,雙手奉上“異象玄奇奧妙,難以口述;這是臣恭撰的記錄,倉促寫就,難免錯漏,伏乞殿下臺鑒。“
他將白絹展開,鋪于案上,絹帛上以蠅頭小字密密書寫,連篇累牘,竟有上萬字之多。長孫無忌才辯無雙,過目不忘,僅僅聆聽過一次天音的敘述,便能將內容盡數默寫,一字不差。
尉遲敬德、張公謹、侯君集雖早知內情,但忍不住湊上前去,與房玄齡、杜如晦等一一齊觀看這匪夷所思的“天書”。秦王則稍稍側頭,對跪坐下首的妻子耳語
“孤記得你隨身的香囊里,除常用的香花以外,一向還添有不少藥材,是不是”
長孫王妃不知所以,只能點頭稱是。
“那就取一點定心安神的冰片、薄荷預備著吧。“秦王看了看圍聚在絹帛邊的諸位臣子,低聲道“都是五六十的老臣了,看完了怕是頂不怎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