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偏殿
在李斯點破了三問之后,儒、墨兩派的宗師愕然而驚,一時幾乎反應不能。他們與法家辯論過多次,已經習慣了在名實之爭上毫無止境的辯經。現在李斯渾然無忌,一開口便揭開了整個朝廷最為要害的底細,反倒讓兩位不知所措。
畢竟,在朝堂辯論的時候,真話的威力往往更大。
而李斯的真話又實在是難以辯駁。用人與理財是普天下所有朝廷最大的要害,自古以來便沒有個妥善的安置方案,雖然百家大言炎炎、自視甚高,但總算都腳踏實地料理過政務。只要腳踏實地料理過政務的人,便該知道這些問題有多么艱難
在辯論中甩出這樣宏大的命題來,簡直是不講武德。
張、孔二位都被噎了一噎。沉默片刻之后,張勝向前一步,徑直開口
“我愚笨,不懂李丞相所說的這些大事。只是我實在疑惑,朝廷為了把控財源,就一定要封山錮海,不給黔首留下一點存身的本錢了么僅僅東海、南海,監管漁民的官吏,便有上千之多,這些人的俸祿衣食,又是仰仗于誰呢”
這樣直率坦言,便連孔老夫子也不由嘆服。見賢而思齊焉,他向前一步,附和賢人
“老頭子經過瑯琊郡時,聽說縣令與縣尉日夜奔忙,僅僅一縣之中,便要斷案數以萬起,即便如此,也難以料理冗雜的事務,疏漏不可估計。丞相說這是要壓制當地的豪強,但這樣的混亂繁瑣,又能壓制什么呢”
兩人一唱而一和,彼此呼應配合,再直接不過的向李斯打出了反擊
少拿這些“大哉問”來轉移視線宏大的問題固然難以解決,但這些不盡如人意的瑣碎細務也無力應對么
兩人聲音平靜語氣柔和,但問題卻是直擊要害,逼得李斯都一時作聲不得。孔老夫子與墨家鉅子可不是坐而論道的空談之士,這兩位開宗立派奔走各地,對天下的實情是了如指掌,絕非幾句空話可以敷衍過去的。如若丞相應對不當,搞不好還會折在里面。
李斯稍稍沉默,終于決定避開鋒芒
“官吏不賢,事務冗雜,都是丞相的過錯。”他圓滑道“這也是沒有賢能之士輔佐的緣故啊”
這是常見的帽子,目的是逼迫幾個老頭子出山既然沒有賢能之士輔佐,您二位總不能袖手旁觀,高居干案吧
但儒墨兩家又豈是吃素的孔老夫子淡淡一笑,只道“老頭子還不敢忘卻先人的教誨。”
這是極為辛辣的諷刺了,諷刺得李斯都忍不住拉起了臉。
李斯正打算厲聲回駁幾句,卻聽上首叮當一聲響。全程默不出聲的公子扶蘇突然直起了上身,淡淡開口
“孔子說,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這就是老夫子的志向么”
孔老夫子微微一愣,而后行禮“公子所言不差。”
“道不行。”公子扶蘇緩緩道“那么老夫子以為,怎樣才算是踐行了你的道呢”
老夫子皺一皺眉,不覺抬頭瞻望公子扶蘇,神色之間略有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