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識人的眼光極為老辣,當然知道汲黯的操守。這樣的人物肯開口提出請求,便等于是真正心悅誠服,已經在“道”上與天子有了默契。只要皇帝俯允,汲公便能一諾無辭,死不旋踵,以身家性命扶保少主,安定大漢的統緒。
能說服這樣剛直固執的人物,實在天幕神力無雙,為常人所不能想象。
為了表示定約的誠意,皇帝徑直跪坐了下來,笑意殷切。
汲黯仿佛在深沉思索,許久后才緩緩開口
“先前諫阻陛下征伐匈奴,實在是老臣愚鈍淺薄,不能體察天下的大勢。只是,只是臣冒死祈請,還望陛下能稍稍矜憫百姓“
皇帝毫不猶豫“汲公的見教是至理。朕會立刻下詔,停止封禪祭天的一切工程。皇長子滿周歲時,朕會還賜天下爵位,賜老者牛酒。”
這是他方才籌謀已久的計劃。封禪沾染了所謂“真宗天書”之后,似乎格調驟然大降,委實已經提不起興建的興趣。而省下這筆開支后,不盡可以削減一成的稅賦,國庫中還有足夠的盈余,足夠賜牛酒的費用。
說實話,以現下的局勢論,皇帝是真對皇長子很滿意,對衛皇后很滿意,而最為滿意的,還應當是天幕中屢屢提到的“衛霍”。
這樣好的局面,當然應該盡力維持,更何況還牽扯到了大漢千秋萬代的統緒。
而汲黯稍一猶豫,果然也提到了皇長子的母家
“陛下是要啟用霍去病么”
“這是當然。”皇帝斷然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朕要大舉對匈奴用兵,當然要不拘一格,揀拔出色的人才”
說到此處,天子心中也不由涌出了一股辣的興奮天幕中雖然并未如何談及衛霍的功績,但僅僅一個封狼居胥,已經足以讓人浮想聯翩,喜悅難以自制。狼居胥山是匈奴祝禱的圣地,漢軍能于此處祭告天地,對匈戰爭的結局已經不言而喻。僅僅稍微想一想這祭祀之后的深意,便足以讓人從頭發絲戰栗到腳后跟,狂喜到難以置信。
也就是在汲黯、石慶兩位忠直老臣面前了。如若隨侍的是東方朔等,那皇帝的神色,必然不會這樣的淡定自若
汲黯默了一默然,終于長身而起,鄭重進諫
“那么,請陛下傳召霍去病時,一并將公卿諸侯子弟召入宮中,勿授他人以柄。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求賢之心,亦不可過于急切”
這是忠直誠懇的肺腑之言。汲黯是太明白天子愛之欲其生的做派了,以現在的喜悅激奮,恐怕不日就將有匪夷所思的封賞。但衛青連戰連捷,尚且還無人敢議論他的功勛,霍去病卻不過是十一二歲的黃口小兒,實在不能堵塞眾人悠悠之口。
既然已經有了剿滅匈奴的共識,朝堂上的風波當然愈少愈好。
天子微微猶豫,終于頷首“汲公老成謀國。只是”
至尊面上神色起伏,忽的有了一點尷尬。
汲黯嘴角稍稍抽搐,長嘆一聲
“陛下已經傳召霍去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