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黯立刻拜了下去。
皇帝揮手命霍去病將汲公扶起,卻兀自仰頭望天,暗自計算通商可能的利潤。
你看,以上種種,都是很普通,很微小,習以為常的瑣事,是華夏文明從幼兒時就熟稔的事情。在堯舜禹時古圣先賢是這么做的,在商周時先王賢人是這么做的,哪怕在春秋戰國,諸國束甲而攻之時,居然都還要協力修黃河、通商道。
于是,哪怕一個普通的漢朝使者,一個未必有什么高尚德行與情操的俗人,在看到荒蕪的田地,廢棄的河渠與商道時,本能的也會效仿古圣先賢的舊例。盡管他未必懂得。
這叫什么這就叫文明的底蘊。
不錯,文明也是有底蘊的。匈奴這種百年內驟然飛升的暴發戶,到底不能與華夏這數千年混出來的odoney媲美。它或許可以靠打雞血積攢出與漢人短暫交鋒的國力,但所謂魔鬼藏在細節里,當匈奴與漢人的使節站在同一片遼闊的西域土地上,那殘酷的階層天塹立刻就顯現出來了。
說白了,匈奴拿什么和華夏比那可是從仰韶文化時期就開始治理河水、溝通商道的怪物啊
你匈奴、丁零什么的也能和這種修河堤修了五六千年的老怪競爭嗎沒那個能力知道嗎
古人點評,說做官三代才曉得穿衣吃飯,這里我們可以做個修改一個文明少說要延續三四千年,才養得出這滿腦子修河道通商路種田打糧食的使者。漢使在西域的每一個動作,背后都是堯舜禹以來數千年古圣先賢的影子,是整個文明階層的碾壓。與這樣朗如皓月的偉大文明相比,無論是匈奴,抑或西域諸國,都顯得太野蠻、鄙陋了。
換言之,在公元前后的古典時代里,大漢才是整個世界的燈塔。光輝閃耀,莫可仰視。
以現代考古學的考證,在公元前后的那個時代里,整個西域的格局與規劃實際上是由漢人,或者說西域都護府完成的西域諸國小國寡民,無力引入技術更新設施;匈奴更是不干人事,除了破壞以外什么都不會;正因如此,迄今為止在西域所發現的絕大多數遺跡,什么耕田的遺址、修河道的痕跡、商賈用的度量衡,都有濃厚漢軍的痕跡。
換句話說,是漢人手把手教他們種田、修河、公平買賣;是漢人給他們調解爭議;是漢人塑造了整個地區的秩序。
現代的管理學說,權力有兩張面孔,分別是塑造秩序,與贏得沖突;在這兩張面孔中,暴力可以達成的只有最后一項,卻也是最虛弱、最微不足道的一項暴力是不能長久維持權力的;或者說,馬上得天下,是不可以馬上治天下的。真正最偉大,強悍,不可戰勝的權力,絕非源于混亂,而恰恰來自于秩序。
簡單來說,權力不是揚鞭躍馬把當地人的頭顱砍下來,那叫土匪,不叫統治;要想擁有權力就得維持自身的影響力,參與到當地的社會實踐之中,乃至于改變整個社會的生態。做到這一點光有刀槍是不夠的,還得關鍵的公共服務,譬如治水,譬如耕田,譬如通商。
你的公共服務越多,你與本地的聯系便越為緊密,水乳交融。當本地人習慣于找你做主、征詢你的意見、求你主持公道的時候,那你就已經事實上掌握了一切。當地的百姓會成為你的腹心,你的耳目,你忠誠的戰友,于是你的權力凌駕于一切暴力之上,成為真正的無冕之王。
誰了公共服務,誰就塑造了當地的秩序;而人畢竟是秩序的產物,誰塑造了秩序,誰也就塑造了當地的人。
沒有人會愿意服從一個土匪,但為百姓主持公道、維持生計的領袖振臂一呼時,他往往會得到意料不及的熱烈回應。
所以,你現在該知道班超為什么能隨意召集各隊,廢黜各國國王,像殺雞一樣誅戮反漢的權貴了吧
他仰仗的是手中區區兩千的漢兵么不,他仰仗的是大漢以屯田經商與水利為西域塑造的偉大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