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致極刑,非予所望”直到此時,權貴們才終于意識到,當年皇帝以天后的身份輔佐高宗天皇大帝理政,正是借貪墨虐民的大案重懲關隴豪強,由此而一舉立威,整肅綱紀,才有這數十年來的權柄風光
換言之,這位皇帝起家的本事,就是以酷吏掃蕩群邪,摧折高高在上的世家
好吧,而今反復品讀詔書咄咄逼人的措辭,京城上下的官吏再次回憶起了高宗年間,被御史與北門學士左右夾擊的恥辱,以及戰栗于律條之間的恐怖。
這樣的回憶何等刻骨銘心,詔書下達后不過五六日,城中便是一片靜寂悚然。豪門貴官們惶恐憂慮,數日以來連宴飲郊游都沒了興致,忙著在家中議論對策,清點多年以來的爛賬。
不過,在這一片風聲鶴唳之中,卻依舊有高門特立獨行,恬恬然不以時局為異譬如數年以來驟然榮貴的武家。
雖然家中居長的魏王武承嗣依舊滯留在宮中“養病”,但武家眾人似乎并不以為意,依舊每日聚會游玩,招來歌妓日夜取樂;如武懿宗、武三思等皇帝的近親,更是飛揚跳脫,橫行無忌,乃令家人強邀大臣貴戚上門赴宴;若有推脫不出者,竟于大臣府邸前嚎叫撒潑,鬧得不可開交。武懿宗更于宴中大肆宣揚,稱“皇帝本是我家做”,“陛下方仰仗我等,何方獄吏敢妄自彈劾耶耶必滅他三族”
武皇耳目遍布京城,武家飲宴的消息不過半日便送到了上陽宮中。彼時皇帝沐浴更衣,正盤膝默念金剛經,待情報送到之后,她展開紙條只是掃了一眼,隨手便投入一旁的檀香金爐中,面無表情拎起念珠,繼續誦念。
上官才人隨侍在側,卻聽皇帝聲氣一變,竟念起了佛說羅云忍辱經
“忍之為福,身安親寧,宗家和興,未嘗不歡”
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天授元年八月,時任洛州司馬的狄仁杰接到了文昌臺下發的制誥,仔細拜讀之后,他額手稱慶,隨后命家人趕緊打點行裝。
“一切行李都要提前預備好,萬不可臨事匆忙”他吩咐長子“想來,不日就該有我升遷的旨意了。”
果然,不過兩三日的功夫,朝廷使者便馳入洛州官衙,宣讀了除授狄仁杰鳳閣侍郎、從三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敕旨。以鳳閣的本職而入政事堂平章國事,這是真正入閣拜相的待遇。小小一洛州司馬竟爾一躍升任臺閣,青云直上也不過如此。圣眷優隆至此,傳旨的使者不敢怠慢,受禮之后趕緊攙起狄仁杰,連連道賀。
但驟爾拜相的狄仁杰卻毫無喜色,反而拱手求問天使“這樣的拔擢委實出乎意料,不知是出自哪位大相公的抬愛呢”
使者笑容滿面“恩出于上,臣下焉能妄議這是陛下口述、學士草擬的旨意,實實在在的圣恩吶”
狄仁杰叉手謝恩,神色卻愈發凝重。待送走使者以后,他立刻招來心腹幕僚,鄭重吩咐
“為我寫一份謝恩的奏折,奏折中要多多敘述周禮親親之誼,請皇帝愛重骨肉子孫,重用親女太平公主”
拜相謝恩本是常理,但在奏折中塞入這一堆莫名其妙的勸諫與舉薦,卻委實是匪夷所思。以至于心腹愕然不已,一時反應不能。
“快寫”狄仁杰催促道“在我進京之前,這份奏折就必得要遞到陛下手里。若有遲誤,我狄家恐怕要被誅滅三族了”
天授二年八月,避居上陽宮已久的皇帝忽爾在正殿九洲亭召見了親女太平公主。此時已然入夏,天氣漸為暑熱,若以皇帝往日的習慣,應當攜眾皇室宗親移居驪山沐浴避暑,消磨長日。然而今年一反常態,不唯宮中毫無出游的跡象,就連尋常賞賜予宗親的避暑佳物亦一概闕如。武家的柱石魏王武承嗣更是被扣在宮中數月之久,而今都是“抱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