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什么新鮮的命題了。京官高高在上,缺乏在地方在基層的經驗,決計不會有主攬全國政事的能耐。貞觀朝名相輩出,如杜如晦房玄齡魏征等,那不都是在隋末死人堆里摸爬滾打出來的么但凡臨機應變的本事稍微差那么一點,諸位大人現在可能都已經年滿十八了
如果是最理想的狀況,那當然應該壓著京官們下地方摸爬滾打,不說磨練出房杜等人的本事,至少也不能太高高在上,矜矜然沉醉于文章辭藻彼此應和之中,真成了什么腳不沾地的詩人騷客。
可理想歸理想,做起來談何容易長安是此時全天下最為繁華富勝的都市,京官靠近于權力之中樞,更是天然比地方官高出一等;地位享受相差如此懸殊,由地方調入中央,便如登仙一般。如若反其道行之,強行將京城仙境中的官吏大量貶謫至地方,那豈非是要將滿朝上下的文武往死里得罪
即使以魏征那懟天懟地公然斥責圣上為桀紂的剛猛脾氣,想到這一決策執行后一連桿帶下水的濟濟百官,那一時間都是頭皮發麻,作聲不得。
這會不會太有魄力了
最終還是房玄齡硬著頭皮頂了上去“陛下這是至論。臣請旨,由臣牽頭,下朝后向幾位重臣通一通風聲。”
果然是當年拄杖謁軍門的第一功臣,房公這是打算自己親手去捅這個馬蜂窩了說實話,即使以房相公的威望資歷,貿然去談這種觸及根本利益的問題。必定也是被錘個滿頭包的下場。
懂不懂什么叫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更難啊
大抵是性格所然,李二陛下在刻薄寡恩上尚且還不如尋常皇帝那般登峰造極,一時還撕不下臉讓老臣來扛這個火藥包,所以僅僅是微微一愣,很快便露出了微笑
“哪里至于如此治大國如烹小鮮,總得慢慢來嘛朕的想法,是先將國子監合格的監生們分批調往地方任職,也算是看看朕改革了這教授考核的制度之后,有沒有什么功效。如此徐徐圖之,才是正道。”
的確是正道,但魏征迅速皺起了眉
“陛下,國子監可有千的監生”
要將這些監生派往地方即使只選派考核合格者那也等于地方要平白多出千的官吏而今天下初定正要休養生息,地方上無事安民猶且不及,怎么能平白塞下數千張吃干飯的嘴地方就只有這么一點儲備,幾千國子監出生的官吏連吃帶撈再拿幾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揮霍個精光
顯然,這就是魏征魏大人所知太過短淺了,沒有見識到李二陛下那好兒媳好大孫濫施官爵,搞到尚書都多得沒有座位的盛狀。大概只要見識一眼,就會直呼內行,明白這區區千地方官不過小事一樁。
不過,李二陛下顯然也沒有比爛的愛好。他立刻接了上去
“這不要緊。孫大亮發來了密折,說西域頗有水草豐茂之處,可以興修水利開墾田地,效法先漢的駐兵之法;大致算來,保底可以屯駐二三十萬兵民。有兵有民就要有官吏,以西域的體量,派個一千官吏過去料理諸項事務,不為過分。”
“至于其他的么”皇帝想了一想“從西域引進的棉花,已經快要鋪開了。”
聽說此處,魏征魏相公不覺嘴角猛烈一抽。
數年之前他與皇帝約定,只有修筑在關中的十余座巨型倉庫盡數填滿,國家才能考慮征伐遼東之事。這些倉庫碩大無朋莫可比擬,容量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每一座保底都能儲存下國家一年的稅賦與糧草。也正因如此,魏征曾自信滿滿再三估算,以為照而今的歲入,要將這些一一存滿不留空余,少說也得十二三年的功夫,足夠百姓休養生息。
但結果呢結果呢結果而今不過貞觀六年,空閑的倉庫便只有一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