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生的眼瞪得更圓了“可可設若新學也做不到”
“設若新學也不能讓邊境諸民識字讀書,那它所謂之有教無類不過欺罔胡言而已,又何懼之有”公孫弘平靜道“設若它真能有教無類,那么爾等趁虛而入,豈非節省了大半的功夫無論結果如何,這法子都不會有錯。”
黃生黃生是真的嗔目結舌,言語不得了。大概這位公羊大儒所見畢竟太少,從沒有領略過如此細致縝密兩頭封堵的老辣陽謀,簡直有當年蘇秦張儀縱橫六國時一言而令天下懾服的風范可公孫氏明明是儒學出身,哪里來的這等細密老練的毒計。
這位公羊派的大儒沉默了許久。雖然震撼恍惚無可言喻,但依舊從公孫弘那正顏厲色而急風驟雨般的暴論中體察到了事情的關鍵。畢竟是研習經術數十年的大宗師,在默默凝視了帛書半刻鐘以后,他終究還是長嘆一聲,以低沉而喑啞的語氣緩緩說出了允諾
“我會轉告丞相的意思,盡力達成這諸多的要求。那么,公羊公羊派在朝中的聲勢,便只有請托于丞相了”
公孫弘亦然隨之沉默。他振衣提起酒壺,傾斜壺身緩緩注水,仔細斟下了一杯熱酒,而后雙手捧杯,恭敬奉于黃生之前。一雙枯瘦的老手雖顫顫巍巍,酒盞中澄澈的酒面卻平靜如砥,絕無動搖。果然是十余年歷練出的功底。
“那么,我為其易,君為其難。”公孫弘平靜道“謹以薄酒為君壽。”
公羊派大儒飄然入京,又飄然而出,往來間無聲無息,未曾引起京中一點波動。除一二醉心于經術學說博聞廣知的大臣以外,其余并無重臣覺察出公羊派內部不可言說的重大變故。而黃生依從公孫弘的叮囑,也盡力避人耳目,只在關東瑯琊召集了幾位有名望的大儒,議論變更舊學重定新經的大事。
即使公羊派素來以靈活多變著稱,驟然要更改立身之本的經典也是無大不大的事體,自然會有極大的反彈。但公孫丞相的謀算委實老辣而又完善,無論大儒們如何反感變更經綸的妄行,在得知霍去病傾向于新學的天大秘聞之后,仍然不能不委曲求全,為顧全學派千秋百載的大局,而忍耐這些匪夷所思的改動。
自然,改易經傳再釋新經的大事必要有大佬主持,在而今公孫丞相有意避嫌,袖手傍觀的局勢之下,諸公羊派儒生百般爭執之余,也唯有起身前往膠西,請求當世唯一能服眾的儒學高士出面厘定大局。
不錯,正是董仲舒。
公孫丞相外寬內忌,居心深險而不可問;雖然與董仲舒同出公羊春秋門下,但對這同道高士卻是多加暗算屢下狠手,彼此不能相容。董生原本賦閑在家著書立說,正是公孫弘巧為挑撥,才將他投入膠西國這個天大的火坑。膠西王劉端兇蠻不道,殺死國中官吏不知其數;若非董仲舒素有名望簡在帝心,還能激發一點老劉家的天良,大概也早已嗚呼哀哉,成了膠西國第五位殉道的國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