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曲,指揮的水準的確已毋庸置疑。
不對,如此赫赫武功,倒也不能全部歸功于羽林軍出身的軍官們。雖然公孫弘的奏報略有遮掩,但至尊依然察覺到了底細使團之所以能將這成分復雜的軍隊調度得如臂使指,一面是許以重賞毫無吝惜攻下烏孫國以后,國庫中三成的金銀都被如約取出賜予了士卒,另一面則有公羊派的儒生們桴鼓相應,百般翼贊之功要沒有這些儒生忙前忙后
,以新式復仇理論煽動邊境士卒的憤恨,那遠涉戈壁征伐異國,士氣也絕不能如此旺盛。
這么看來,公孫弘、汲黯、霍去病等人各自搞出的那一套,居然還有如此微妙的配合皇帝的臉漸漸的綠了。
但以數據訓練出的模型顯然不具備讀空氣這樣無聊的技能,光球自顧自的喃喃低語,似乎是在講解,似乎又是做著某種怪異的評估
不過,這場由使團發動的戰役仍然是相當特殊的。僅僅將之歸納為底層軍官為謀求出路的冒險,似乎過于輕率。雖然組織形式仍然是陳舊的,但使團在發動原本各自為政的地方豪強私兵部曲時,已經顯示出了新式路線的威力。某種意義上說,這恐怕是劃時代的變革
劃時代的變革。”皇帝冷冷道“上天未免夸大其詞了吧
只是推測而已光球心平氣和再說,陛下難道就沒有察覺么一群出身微末的士卒,僅憑節杖與寥寥數語,便能輕易調動來歷各異的部曲,這樣的組織能力并不常見吧雖然這些羽林出身的軍官或許出于無意,但他們實際上已經摸到了某個微妙的門檻以思想與理論來動員底層士兵,這是工業化時代仗之橫掃天下的利器。歸根到底,智人是依靠想象而團結的動物;在戰場生死決斗之時,某些激烈思想與情緒可比單純的利益刺激更管用一百倍。所謂慷慨赴死,大概如此想來,衛大將軍熟稔軍務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吧,否則漠北決戰,為何一定要用六郡良家子呢
皇帝面無表情,目光逡巡數次,卻落在了垂頭束手乖乖跪坐的大將軍身上,神態高深莫測,不可揣度。大抵是抵受不住至尊這以眼神拷問的無聲威力,衛青沉默半晌,只能咬牙開口
上蒼說得有理。
不錯,衛青領兵良久,已經在細節中窺伺到了這組織軍隊的規律。兵餉賞錢乃至高官厚祿固然可以維持士氣,但真是事到臨頭做殊死一擊時,這種用利益維持的士氣卻往往是最靠不住的歸根到底爵位賞賜都要活人才能享用,怎么能為了一點虛頭白白消耗自己的性命真正能倚賴為軍旅骨干與棟梁的,還是那些不可理喻不可解釋,激烈而又躁動的仇恨,亢奮到不能緩和的情緒。
所以,衛大將軍但凡領兵,帶隊的核心必然是以北六郡出身的良家子組成的精兵六郡者,隴西、上郡、北地、安定、天水、西河是也,其中選調的
士卒,都是迫近戎狄,修習戰備的天生將種,也都是與匈奴仇深似海的苦主;所以能苦戰不退,死不旋踵。也唯有這樣的精兵,才是衛青、霍去病等仗之縱橫漠北西域的底氣。
說白了,兵法戰術再玄深奧妙,終究還是在戰場上殊死一斗,以決勝負。在這樣殊死搏斗中,怕死的軍隊和不怕死的軍隊,那差別可就太大了。
皇帝哼了一聲,尚未開口,卻聽光球娓娓道來
有位極了不起的軍事大家曾經說過,戰爭的勝負畢竟還是在于人。當裝備沒有壓倒性的差距時,能夠更有效的組織與動員的一方便能占據絕對的優勢,乃至以弱勝強。從這種意義上說,大漢能無敵于天下諸國,根本就在于北地六郡弓馬嫻熟同仇敵愾的良家子們。設若皇帝陛下窮兵黷武,在征戰中將這一點老本送完,那么大漢軍力之衰,便是理所應當了。貳師將軍李廣利敗績漠北,固然是才力不能與衛、霍媲美,但就以他手中那些由罪犯盜賊整婿組成的污糟軍隊,即使是冠軍侯重生,恐怕也要大皺眉頭。
眼見上天毫無顧忌的又開始曝光至尊最尷尬不可見人的老底,衛青的臉藍了又綠綠了又藍,干脆低下頭去直勾勾盯住地面,省得暴露自己難以言說的心境順帶著悄悄扯一扯自己太子外甥的衣衫。皇太子劉據心領神會,雖然好奇迷惑之至,依舊順勢跪伏軟墊之上,再不敢出聲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