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濯池一根手指往上一掃,掃去衣袍上的灰,幾根修長白皙的手指上下壘著,態度隨意地捏著衣服往前一送,送到于膠憐的眼皮子底下。
宋吟下意識想看自己的衣袍,但某根神經又扯著他收回了視線,他傻楞楞地聽著蘭濯池一口一個孩子,一句“我生不了”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理性回籠,宋吟飛快穿上鞋站起來避開蘭濯池,嘴輕張著,那半張臉驚慌失措,有點像是剛才從他手底下捏出來的那一個個白饅頭,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蘭濯池垂眸,看著避他如避洪水猛獸的小皇帝,眉梢抬起,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煞風景的一聲“師父,外面有人想寄存三天尸體。”
是他那一根筋搭錯的小徒弟,成天沒點眼色,腦子別在腳上。
蘭濯池把那件留有余溫的衣袍放回到桌面上,平了平渾濁的呼吸,朝外冷聲說“我知道了。”
以前也有蘭濯池在忙,義莊里來了生意,小徒弟跑進屋里知會蘭濯池的狀況。通常他在外面說一聲,蘭濯池回復了他,不一會就會出門收銀錢。
小徒弟這回也當蘭濯池馬上會中斷手頭的事出來接生意,只揚聲說了一句“那師父你快點”,啪噠啪嗒踩著鞋跑遠。
可門外重歸寂靜,蘭濯池卻絲毫沒有一點要出去的跡象,他還站在原地,面色不明地喘息。
宋吟慶幸他這會站的地方就在炭火盆旁邊,哪怕身上沒有外袍,被火烘著也一點不冷,但他受不住這怪異局面,終于忍不住出聲“你怎么不出去啊。”
剛才聽到的話也當沒聽到了。
蘭濯池長得高,有時候離得近還要彎腰咬耳朵才能聽到于膠憐的話,這時離了好幾個人的距離,聽不太真實,他目光落到于膠憐的嘴上“出什么,沒聞到我身上有味道”
宋吟想翻白眼,在看到地上遺留的水串之后生生壓抑住,他琢磨著語氣嘀咕“那也能出啊,你又不怕被聞。”
蘭濯池喉嚨里擠出一聲嗤,差點就要被于膠憐氣笑,他拿起枕邊的衣袍走過去“我是因為陛下才這樣的,陛下能聞,別人不能聞,知道嗎”
宋吟目光丈量蘭濯池的臉皮,明明很薄,舉止言語卻完全反著來,他抿嘴無語,飛快拿過蘭濯池手中的衣袍披好,接著就伸手“你把我要的東西給我。”
蘭濯池垂眼,瞄他一只手,宋吟本來覺得沒什么,被他那樣一看硬是收回來,還背到身后去。
蘭濯池因為他這多此一舉的動作短促嗤笑了聲,一根手指抬起,從懷中拿出一封紙,漫不經心地往過一伸“離那么遠還要不要”
宋吟當即伸手拿過蘭濯池手中的東西,他粗略展開一看,看到和上午一樣的筆跡,又看到幾條相同八字的不同人名,看出這就是他跑那么遠過來要的東西。
“你還有生意,我先走了,”宋吟把紙張折好放到袋子里,轉頭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以后不要再往皇城寄信,你是右相的人也不行”
一句話語調起起伏伏,多少有些惱羞成怒。
只來了義莊幾回,他就折了兩件衣服,這一次再怎么樣也要長記性。
記吃還要記打。
宋吟回了養心殿連喝幾杯水才壓下心頭起伏,他將紙條展開,一條一條掠過上面的信息。
蘭濯池字跡養眼,是一手工整的楷體,很清晰地寫出最近義莊寄存尸體符合生辰八字的人的姓名年齡和身份,大多都是些平頭百姓,有些是達官顯要家的奴才或是子嗣。
宋吟掃到末尾,忽然凝起了眉頭,最后這一個人,是寧王府寧睢遠的三公子。
宋吟自從來了這里之后,用一晚上時間惡補完了如今的朝堂關系,他知道朝堂里都有什么人,這個寧睢遠是先皇在位時就立過無數汗馬功勞的大將軍。
先皇看重他欣賞他,每一次的重大戰役都派他出戰,寧睢遠打匈奴打叛賊,穩穩守著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