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滿是鮮血的手掌顫抖著抬起,慢慢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她的手掌那樣冰冷,冷到失去活人的溫度。唇瓣輕輕顫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連一聲告別都來不及說出口。
他的體溫如此滾燙,氣息一如往日那般讓人安心,淚水悵然落下,墜在她冰涼的手背上,灼燙了她的皮膚。
或許便是那時,黎諄諄釋然了一切。
她總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一個虛偽做作,精致利己,為了任務而不擇手段,滿口謊言的女人怎么可能值得被愛
可執拗的她,倔強的她,渾身扎滿尖刺的她,到底是遇見了一個毫無保留愛著她的人。
縱使她一身狼藉,滿身塵埃,他也會千次萬次,毫不猶豫地拯救她于這世間水火。
縱使她一而再,再而三欺騙他,只要她殫精竭慮的算計中,摻雜了一絲不舍,他便甘愿為此萬死而不辭。
他的愛從來隱忍克制,永遠包容寬宥,又像是燎原的熊熊烈火,燒不盡,息不滅。
黎諄諄想著想著,耳垂上倏而傳來一陣刺痛,她回過神來,聽見南宮導略有不滿的嗓聲“你在走神”
齒關拉扯著如貝般溫潤的耳垂,青絲不知何時散落在藤椅上,她微微仰首,酥麻的癢意從耳廓向內一層層傳遞,仿佛堆積沖到了大腦。
“黎諄諄,你在想誰”南宮導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畔,攥住她小手的手掌游離到了她頸后,寬大的掌心沒怎么用力,便輕易將她纖細的后頸握在了手中。
黎諄諄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得一顫“想你”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卻不依不饒問道“我是誰”
“你是南宮導”黎諄諄低語般的嗓聲斷斷續續,語聲未落,又重新被吞沒。
霞光燒紅了半邊天,那一片片橘紅色渲染著萬籟俱寂的人間,穿透云霧的夕光倒映在她眼眸中,她揚起的長睫輕輕顫動著。
黎諄諄記起了她的十八歲。
他深夜驅車帶她去了海邊,在無人的海岸上,她肆意撒歡奔跑著,站在被海浪沖打著的礁石上,揚聲大喊著“南宮導,我喜歡你”
朝霞升起的那一刻,黎諄諄許下了她十八歲生日的心愿,她一字一頓,鄭重其事地看著南宮導說“再等兩年,我一定會嫁給你。”
翻涌的海浪一遍遍沖刷著黑色礁石,便如此刻,足以吞沒一切聲音,讓他們眼中僅有彼此,在藤椅上綻開一朵朵鮮妍的花。
晚霞褪去,日月更迭。
明月藏在云霧中,露出半個月梢來,晚風吹得榕樹葉一簇簇嘩啦作響,流銀般的月光灑在地上的水泊里,隱隱綽綽映出相疊的影。
前一日剛剛下過雨,枝葉上的露水像是行動遲緩的蝸牛,沿著枝丫一點點向前流淌,直至匯聚成一大顆剔透的雨滴,便壓著綠茵茵的榕葉墜了下去。
滴答,滴答,落進水泊里,細微的水聲伴著摩挲在寂靜的夜如此清晰。
翌日,黎諄諄是被院子里嘎吱嘎吱的壓水聲吵醒。昨天夜半之時下起了綿綿細雨,她從院子里的藤椅被挪到了堂屋的榻上,勁風吹打著窗欞,同著南宮導一般擾的她不得安眠。
她撐起一條手臂,透過窗戶看到了院子里頎長的背影。
窗外雨后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清新芳香,隱約泛著些青草味。
他立在青磚壘砌的壓水井旁,握著壓手柄一下一下往下壓著,水流便從鐵管中的出水口流淌出來了。
青瓦屋檐時不時稀稀落落滴著雨,清晨的風打在臉上有些微涼。黎諄諄扯了扯被褥裹在身上,赤著的雙臂搭在窗欞上“你在干什么”
隔壁院子還住著人,她昨夜自是沒好意思出聲,但盡管如此,她一開口便也顯出幾分沙啞。
南宮導聽見她的聲音,手上的動作一頓,微微側過身“早上我去東巷菜市場買了一只鴿子,他們說枸杞鴿子湯可以補氣血”
說著話,他眸光便不自知地落向了榕樹下的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