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仲之又去看皇太后“太后娘娘”
皇太后的身體不易察覺的顫抖著,幾乎要按捺不住倒下的沖動,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強撐著,堅決道“本宮已經說了,本宮從來都沒有戕害過皇嗣,崇慶公主的死更與本宮無關,侍奉過公主的近侍更是死于先帝之手,爾等若有疑慮,即刻便可傳先帝生前的心腹前來詢問。”
“至于開棺之事皇子公主們葬入皇陵,雖非與先帝同穴,然而終究處于皇陵之中,斷龍石已經放下,本朝向來講求卑不動尊,來日本宮薨逝,也要再建陵墓,而非開先帝皇陵。”
皇太后有些疲倦的合上眼“若大肆動土,開鑿皇陵,輕則驚擾先帝與亡者,重則動搖國朝風水,亂我天下。本宮自己的清名事小,驚動了先祖,壞了天下安泰事大。此事絕不可為。”
說罷,她長嘆口氣,飲泣不止,不勝哀涼“本宮也知如此為之,怕難以取信于人,既如此,自即日起,本宮落發出家,為國朝和先帝祈福,至死不復出興慶宮,后宮之事也好,馮家之事也罷,再不必叫方外之人知曉。”
張太妃厲聲道“你犯下這等滔天大罪,只是出家而已,便妄想抵消”
代王等宗室中人一言不發,目光在皇太后與張太妃臉上逡巡不定。
嬴政默然半晌,忽的轉頭去看馮明達。
馮明達毛骨悚然,一種熟悉的陰影瞬間降臨頭上。
緊接著,他就聽天子溫和又無奈的叫了一聲“舅舅。”
馮明達救,救命啊
嬴政和煦問道“舅舅,您覺得此事該當如何處置呢”
馮明達汗出如漿,一掀衣擺跪在地上,連聲道“陛下之所以以舅父稱臣,皆因太后娘娘乃是陛下之母,今日太后落發出家,與俗世再無瓜葛,也便斷了與臣的姐弟之情,臣如何能擔得起這一聲舅舅陛下勿復作此稱謂”
又頓首道“太后既已經與馮家斷絕關系,臣請除承恩公府爵位,萬望陛下恩準”
嬴政嘆息著說“如何到了這等地步呢”
馮明達牙關緊咬,額頭猛烈撞擊到地面金磚之上,一次又一次,直到頭破血流“臣慚愧,臣惶恐還望陛下許之”
其余人皆是默默。
唯有張太妃冷笑一聲,幽幽道“太后娘娘,您出了家,世間再無親故,馮老夫人的死,跟您還有關系嗎”
皇太后眼眶一燙,熱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然而心頭痛楚,又豈是言辭所能形容的“方外之人,哪里還有父母兄弟”
張太妃咯咯笑了兩聲,輕快之中,難掩暢然“馮仆射,令堂的案子,您覺得該怎么判呢”
馮明達的額頭尤且貼在地上,溢出的眼淚與暖熱的血融合一處,他一字字道“臣母得享高壽,無疾而終,與人何尤”
張太妃笑聲猛然變大,看也不看殿中其余人,站起身來,一邊笑,一邊走了出去。
好一會兒,那歡暢之中又仿佛隱含悲涼的奇異笑聲,方才消失在眾人耳邊。
天子登基之后,第一場盛大宮宴,便如此草草結束。
代王、成王為首,打發了宗室中人,宰相們勸撫勛貴、群臣,鄭王太妃與吳王太妃同命婦們寒暄了幾句,眾人匆匆吃了席,好些人甚至連壽星本人的面兒都沒見到,就稀里糊涂的出宮了。
安福宮賓客皆已經散去,皇太后卻未曾返回興慶宮,著人去取了剪子剃刀,就于此地落發出家。
嬴政也仍舊留在這兒,仍舊坐在此前安坐的那把座椅之上。
彼時殿中寂靜無聲,宮人和內侍們像是活著的木偶,行走往來,不發出一絲聲響。
皇太后仿佛瞬間蒼老了十幾歲,鬢邊的發絲隨之染了銀霜。
她頹然的坐在上首,然而卻不復早先的意氣風發,連身上翟衣,也好像瞬間失了光彩,變得灰暗起來。
皇太后抬起眼,看著面前雄姿英發的年輕天子,輕輕喚了聲“陛下。”
頭腦緩慢而沉穩的運轉著,將過去她忽視的那些事情,如絲線一般,慢慢聯結到了一起“西閣清查宮中舊賬,兩宮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