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湛在長安城外停歇了兩刻鐘,便有人騎馬出城,直奔長亭而來。
他聞聲回首,便見來者是個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身著本朝世子冠服,腰系玉帶,料想是紀王世子當面,遂近前行禮道“世子。”
紀王世子還禮,端詳他幾眼,又贊道“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今日得見邢國公,方知古人誠不我欺”
蘇湛此時哪有心思聽人稱贊自己儀表錯非這副皮相,他豈會淪落到這等地步
只是因紀王世子是奉俞大儒命前來帶話,此時自己又不明前路,難免客氣一些“世子過譽了,我豈擔得起這般夸贊”
又開門見山道“敢問俞先生有何指教”
紀王世子見他無意過多寒暄,神色便也端肅起來,觀察左右無人,只蘇湛扈從們在側,方才嘆息出聲“邢國公不該回京的。”
蘇湛雖早有預料,但聞訊仍舊難免心頭微沉,黯然之余,同樣嘆道“我家世受國恩,今天子傳召,我豈有抗命之理再則,我雖身在豐州,但我母親與一雙弟妹卻都在京,我若奉旨回京,其事或有轉圜,若抗旨,他們只怕立時便要被我牽連”
紀王世子便將聲音放得更低“當今繼位之前,便好南風,繼位之后行事愈發肆無忌憚了。”
蘇湛眉頭微皺“我聽聞天子雖然選秀,但孝期并無越矩之事,只令后妃代為侍奉太后娘娘,肆無忌憚何從說起”
紀王世子臉上郁色更甚“邢國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今本就好南風,不喜女色,選后妃入宮,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做幌子罷了。中書令王越最是體察上意,日前送了幾個美男子到御前去,天子不加遮掩也便罷了,竟還公然傳召兩位尚書仆射同去品鑒,美其名曰了解民生之事,真虧他說得出口”
蘇湛難以置信道“竟有此事”
身邊扈從也驚駭道“我倒也聽聞前朝帝王豢養男寵,只是卻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居然叫宰相在旁參謀,簡直聞所未聞”
紀王世子苦笑道“這等大事,我豈敢撒謊邢國公只消往故舊之家探聽一二,便可分辯真假。”
蘇湛心頭那座大山愈發沉重起來“天子行事如此荒唐,宮中太后娘娘竟不曾加以勸諫嗎”
紀王世子臉上苦澀更深“如何不曾勸過只是當今哪里肯聽”
又道“邢國公或許還不知道吧,如今太后娘娘已經落發出家,馮家也上表請辭承恩公爵位了。”
蘇湛驚詫不已“怎么會”
紀王世子便將原委徐徐講與他聽“邢國公昔年也曾出入宮闈,必然知曉太后娘娘秉性如何”
蘇湛道“娘娘很是和藹,六宮有口皆碑,先帝雖另有內寵,但卻分外敬重妻室。”
紀王世子又道“既如此,邢國公相信太后娘娘會做出勸當今以日代月,如此為先帝守孝的事情來嗎”
蘇湛一時默默。
此事,的確有些不合常理。
紀王世子道“以日代月之事本就是當今自己提議,太后娘娘再三勸過,當今卻都不納,反而屢屢口出狂言,此后更是倒打一耙,將此事推卸到太后娘娘身上,之后”
他將這月余以來發生的事情改換說辭,講與蘇湛聽,末了又冷哼道“邢國公或許還不知道吧,王越進獻給天子的那個男寵曹陽,依仗著天子寵愛,像一條瘋狗似的四處攀咬,如今已經是從五品黑衣校尉了”
“從五品”
莫說扈從驚住,連蘇湛為之震動“此人入仕”
紀王世子道“連一月都沒有。”
再看向蘇湛時,他眼底便摻雜了幾分憐憫與不忍“所以我才說,邢國公不該回京的。當今天子殊無孝道,任人唯親,又獨斷專行,聽不進勸諫之言,邢國公貿然還京,難道真要置先祖聲名于不顧,雌伏侍上嗎”
蘇湛為之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