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默默一路,終于回到馮府。
馮家仆從們神色惶惶的將馮老夫人的尸身抬進了正院,有心想詢問主母一干喪儀如此操持,卻在觸及到馮明達與馮大夫人神色時將將止住,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夫妻二人相對而坐,緘默良久,終于還是馮明達起身到書案前,筆走龍蛇,寫了一封休書,遞到了馮大夫人面前“事尚未發,你帶著珠娘,回娘家去吧。”
馮大夫人看著休書上熟悉的字跡,終于落下了一滴淚。
她小聲哭了起來。
只是很快,她又變成了端莊持重的馮家主母,用帕子將臉上淚痕拭去,三兩下將那封休書撕碎。
“若天子想要問罪,又豈是一封休書所能逃掉的如此心懷僥幸,偷生避難,禍雖未至,已經先叫人輕看。”
馮大夫人說“既然天子尚未發難,卻也不必急于自亂陣腳,先為母親治喪吧,力有所及之下,叫她老人家走得體面一些。”
馮明達扶住妻子的肩膀,良久之后,才說了句“多謝你。”
馮大夫人抱住他,哽咽道“我為陳家女十七載,馮家婦三十二年,在家得父母寵愛,出嫁后舅姑待我甚厚,夫妻三十余年無異生之子,此生已足,死無恨矣”
馮明達心有所觸,一時淚如雨下。
夫妻二人相對傷懷許久,又打起精神來為馮老夫人料理后事,經過今日之事后,來客稀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為人子女,總該將該盡的心盡了。
馮大夫人往內室去換了服喪所用的衣衫,有條不紊的吩咐底下的人籌備喪儀之事,馮明達改換衣著之后,親自去了四房的院子里。
馮四爺跟馮四夫人正在為今日之事驚疑不定,忽聽下人來稟,道是大老爺來訪,神色不禁齊齊為之一變,遲疑著將人請了進來。
馮明達開門見山道“四弟,若你還當自己是馮家人,那就聽大哥一句話,我們分家吧。”
馮四爺剛聽完前半段,便下意識想要皺眉他以為馮明達老調重彈,又要用同為馮家人的論調來對他進行道德綁架。
故而等聽完最后一句,馮四爺著實受驚不小。
馮明達無暇看顧他內心所想,神色哀涼“我一時心生貪念,為禍甚矣,毀家滅族,近在眼前。你并不曾參與其中,早早與我們劃清了界限,女兒又是當今后妃,若馮家可以存留下一息血脈,必然便是出自你的后嗣了。”
馮四爺臉色變了幾變,甚至顧不上兄弟二人早已鬩墻“大哥,何以至此”
馮明達苦笑道“你不必多問,即便知道,也不過是平添苦惱罷了。”
他說“馮家歷代積攢下的田畝、莊園、金銀,最后只怕都要抄歸國庫,此時借分家為由全給了你,只會叫天子不快,于你有害無益。這些身外之物,你便不要取用了,倒是家中藏書萬卷,除去那些孤本、絕本之外,你盡數都帶走吧”
馮四爺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似的,嘴唇囁嚅幾次,又叫了聲“大哥。”
他還想要再說什么,馮明達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最后笑了一笑,戚然道“想我馮家先祖文襄公,弱質書生,不諳騎射,只憑滿腹韜論謀略,助太祖皇帝取天下,得封公候,不曾想子孫不孝,淪落到今天這等境地。”
馮明達嘆口氣“四弟,我死之后,你便上疏辭官吧,即便是出了孝期,也不要再出仕了。就像你此前說的那樣,去開家書院,做個教書先生吧。”
馮四爺不再言語,只是神色哀傷的看著他。
馮明達反倒又笑了“好好教導兒孫,馮家的來日,盡在你身上了。”
說完,他站起身“四弟,我去矣。不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