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抬頭,便見前方小徑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年輕男子,丹鳳眼,高鼻梁,唇紅如血,妖異美艷如志怪小說里的妖物。
保母為之所驚,真以為是撞見了異常之物,驚慌之下跌跌撞撞后退幾步,腳下不穩,眼見著就要將懷中孩子摔到地上。
也就在這時候,那年輕男子伸手,提著那男孩的衣領,將他拎住了。
保母又驚又怕,正待說句什么,忽然聽身后腳步聲傳來,回頭去看,嘴唇囁嚅著叫了聲“老爺。”
馮明達看著面前的年輕男子,恍惚間回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
彼時曹陽之于他,不過是一個出身微賤、依仗口舌得勢的小人物罷了,他只是有些驚異于這個年輕人的鉆營與機變,而因此微微有些心生不安。
那時候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這個年輕人,將他和馮家送上末路。
馮明達嘆息一聲,對一旁保母道“這是我的客人。你退下吧。”
保母畢恭畢敬的應了聲,又小心近前去接孩子,不曾想那小郎君初生牛犢不怕虎,眼睛亮亮的看著剛才拎住自己的人,大叫道“我不走”
保母又叫了幾次,他都不肯理會,她又不能當著主家和客人的面強行把他拖走,一時為難起來。
馮明達見狀,便擺擺手打發她退下“他不愿意走,就留下吧,我在這兒看著便是了。”
保母有些躊躇的行個禮,退了下去。
馮明達用待客的禮節對待曹陽“去書房說話吧。”
又吩咐身形隱于暗處的管事“奉茶。”
曹陽閑適一笑:“叨擾了。"
馮明達走在前,曹陽走在后,年幼的小郎君亦步亦趨的跟著曹陽。
曹陽聽見動靜,就低頭看了他一眼,那稚童也仰起臉,滿面天真的看著他,見他看過來,咧開嘴傻乎乎的笑。
馮明達察覺到這一幕,心有所感,輕輕說“這孩子同你有緣呢。”
曹陽彎腰將他抱起,神色自若道“就是不知道是良緣,還是孽緣了。”
馮明達長嘆一聲。
天子素來行事剛健果決,曹陽亦非拖沓之人,入得書房之后,便將那稚童放下,自袖中取出一封文書,推到馮明達面前去“有勞令君了。”
馮明達展開看了一眼,大笑出聲“啊我竟不知道自己何時有了這么多黨羽哈哈哈哈”
曹陽神色自若的等他笑完“那令君現在有了呢。”
馮明達臉上笑意斂去,冷冷嗤道“事到如今,我已是必死之人,何必再上趕著為他驅使,攀咬朝臣又不是自甘下賤”
“此處只你我二人,并一個稚子,令君何必如此”
曹陽對此只是一笑“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來談談條件吧。”
馮明達尤且冷笑“反正我是死定了,還有什么好談的”
曹陽便幽幽的嘆了口氣“既然如此,令君為馮老夫人操持完喪儀之后便可自盡了,如此為之,一可以死得輕松自在,不必受刀斧加身之苦,二不必辱于刀筆吏之手,死前遭小人折磨,令君何以不曾如此為之”
馮明達臉色頓變,嘴唇動了幾動,到底不曾言語。
曹陽淡淡接了下去“因為死很簡單,但你無法不顧及活著的人。”
馮明達痛苦的閉上了眼。
曹陽語氣仍舊淡漠“你有妻子,有兒女,有兄弟,有孫輩,有母家姻親,有座師同門,你一死固然簡單,一了百了,但活著的人呢你所逃避掉的痛苦,只怕都要加諸到他們身上了。”
馮明達自嘲的笑了笑,背靠在官帽椅上,儀態端持,仿佛又是從前風雅端方的一省宰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