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仲之少年便有才名,二十一歲中進士,向來以辭賦著稱,罵起人來有理有據,邏輯通順,層層遞進,氣勢雄渾。
崇慶公主雖極品了一些,但基本的羞恥心還是有的,當下被罵得臉紅落淚,低著頭不敢作聲。
韋仲之見狀冷笑,絲毫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你是懷著什么心情進宮來的你怎么有臉在我等眾人面前宣讀所謂的先帝遺詔這萬里江山、億兆黎庶,在你們父女二人眼里算什么啊可以隨便搓圓搓扁的東西嗎天地造物不測,怎么把你們父女倆生出來的”
崇慶公主連頭都不敢抬,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韋仲之冷笑,疾言厲色道“你是被我罵的羞愧難當,故而落淚嗎非也你是因陰謀詭計不得施展而哭,是因勢不如人、只能聽韋某人在這里破口大罵卻不得對韋某人加以懲處而哭你是在哭自己落得如此境地,是哭自己失去的公主尊榮和那高人一等的尊崇地位公主,你捫心自問,你當下的眼淚,有一滴是為無辜農戶而流嗎你有一瞬間覺得對不起枉死的堂兄嗎”
崇慶公主抬起頭來,眼眶通紅,聲音顫抖著,無力的辯解“不,不是的,我是真心覺得對不起他們”
“公主,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自己明白只是我奉勸你,趁早把眼淚收起來吧先帝不在這里,馮六郎也不在這里,沒人會心疼你的梨花帶雨,我只覺得你做盡惡事之后不曾悔改,事敗之后卻假惺惺開始落淚懺悔的樣子令人作嘔”
韋仲之絲毫不為所動,冷冰冰道“那農戶一家因冤被殺,臨終之前,難道不曾舉家相對流淚他們流下的眼淚,比你此時所掉的這些腌臜濁水要惹人同情一萬倍覆舟水是蒼生淚若真叫爾等小人陰謀得逞,只怕天下蒼生流下的眼淚,都能漫過東岳之山還有什么遺詔”
他向前伸手,厲聲道“拿來我倒要看看,先帝這遺詔上都說了些什么”
崇慶公主為之所攝,一時之間竟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將手中檀木盒遞了過去。
韋仲之接過,卻見木盒用蜜蠟封住,若要打開,還需稍稍費些功夫。
他下意識想要吩咐人找件工具過來開盒,忽然想起來這不是自己家,而是御書房,趕忙去看天子神情,卻見三省的幾位同僚此時仍舊沉浸在他方才氣勢洶洶的崇慶公主向詰問之中,見他看過來,這才恍然回神。
韋仲之將檀木盒遞給一側的內侍,示意他交到天子手上,這才挑眉去看幾位同僚“都這么看著我做什么,有事嗎”
王越心下欽佩,起身相請,滿面殷勤“沒事沒事。仲之兄坐,請上座”
嬴政吩咐近侍將木盒打開,果然從中取出一份書就于黃色錦緞之上的遺詔,展開瞥了幾眼,不由得嗤笑出聲。
他吩咐左右“也給宰相們看看吧。”
頭一個接過去的是韋仲之。
他迅速掃完全篇,臉上的表情大概是"",很無語的樣子。
其余人挨著看了,也是滿臉的一言難盡。
這其實是份罪己詔。
底下跟著先帝留下的一封信。
大概的意思是,當崇慶公主選擇將這份遺詔拿出來的時候,想必大勢已去,常言講子不教父之過,這孩子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這個做父親的要承擔大半的責任。
之后又開始打感情牌,回憶了一下跟宰相們和宗室們的美好記憶,當然,重點是他的施恩過往。
希望他們看在他這個天子的顏面上,不要追究崇慶公主的過錯,不敢奢求有公主榮華富貴度過余生,只求能夠留下她一條性命,叫她有一口飯吃。
大概那時候先帝身體的確不行了,筆跡虛浮無力,越是到了最后,越是不成章法。
罪己詔跟這封信被眾人挨著傳閱一遍,最后又回到了嬴政手里。
近侍雙手遞上,嬴政卻沒有接,淡淡吩咐道“也給她看看吧,叫她知道,為了保住她,她的父親是如何向后來人低頭乞憐的。免得她心里總惦記著父親乃是前代天子,至高無上。”
近侍領命而去。
崇慶公主聽他如此言說,心里邊便生了三分預感,待到見了那份罪己詔,將那封書信看完,已經泣不成聲。
錯非是為了她,父皇堂堂天子,何必如此低三下四,婉言哀求
再想到從小到大父親對自己的疼愛,臨終前的不舍與殷殷囑托,崇慶公主只覺心痛如絞,懊悔不已,不由得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