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綱震聲道“敢不從命”
裴仁昉下了值之后,鬼使神差的又來到了當初遇見那位老者的地方,但見景觀如舊,那老者卻不知所蹤了。
“難道當真如他所言,以后不會再見了嗎”
裴仁昉不由得有些悵然,暗嘆口氣,沿著長街,漫無目的的踱步,享受這難得的清閑時光。
他是他父親的遺腹子,也是他父親僅有的子嗣,而他的父親,是祖父最小的孩子,也是祖父唯一一個活到成年的孩子,因而他還沒有出生,肩膀上就承載了諸多人的希冀。
父親因故辭世的時候,只有二十七歲,祖父白發人送黑發人,將尚在人世的最后一個孩子送進墳墓,其悲慟可想而知,母親年紀輕輕便失去了丈夫,更是痛心斷腸。
等到傷痛過去,祖父親自往父親喪生的那處河灘去考察,卻發現了幾分蛛絲馬跡,他幼子的死或許并不是一場意外,而是人為。
祖父奏請天子,親自去查此事,最后真相揭開,參與陰謀的不僅僅是貪污修筑河堤撥款的官員,甚至也有裴家其余人的影子
祖父被刺痛了。
幼子的離世讓他痛心,而親人因利而生的算計讓他憤怒
他知道那些人是為了什么他只有這一個兒子還在人世,而這個兒子此時膝下只有一女,若是這個兒子意外亡故,偌大的裴家,只怕就要交付給分家,亦或者過繼來的嗣子繼承了
祖父年輕時候性烈如火,年老之后脾氣也未曾消減,依照他的性情,寧肯把裴家所有東西堆起來燒了,也不會叫那些隱藏在背地里的雜種吃自己骨肉的人血饅頭
而他的母親羊氏,就在此時被診出了身孕。
這是上天對裴家的恩賜,如若母親得子,裴家也就有了可以繼承家業的少主,年僅三歲的姐姐以后也就有了依靠。
那時候,祖父與母親的欣喜可想而知。
然而希望之后就是絕望。
十月臨盆,瓜熟蒂落,母親誕下的是個女兒。
她伏在床上嚎啕痛哭,為丈夫的枉死,為長女的無依無靠,為剛出生的可憐的孩子,也為這拼命掙扎仍舊不能逃脫災厄的命運。
難道上天真的這樣絕情,讓她眼看著旁支人踩在丈夫的尸骨上,奪走裴家的家業嗎
彼時夕陽西下,余暉壯麗,裴太傅默不作聲的坐在外室,聽見兒媳婦的哭聲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裴太傅封鎖了兒媳生女的消息,隔著簾子問她“早在你有孕之初,我心里便生出一個想法來,只是孩子落地之前,不好說與你聽。”
他沉吟良久,終于道“這個剛出生的孩子,就當做男孩來養,怎么樣呢”
羊氏看著襁褓之中的幼女,神色掙扎,片刻之后,她握住女兒的一只小手,眼淚奪眶而出“兒媳生下的,本來不就是兒子嗎”
裴太傅一聲長嘆。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裴仁昉逐漸長大。
他很聰明,相貌也生得格外出挑,又有裴太傅悉心教導,很早就是聞名遐邇的神童,甚至曾經被選為皇子的伴讀。
母親羊氏格外的關愛他除去先天的母愛之外,其間還摻雜了對于自作主張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歉疚與不安。
祖父也是如此。
裴仁昉自己反倒不覺得有什么。
他從小就是個理智的孩子,知道怎么做對自己,對姐姐,對祖父和母親最好。
他習慣了束胸,習慣了摒棄一切女孩子才會有的愛好,當羊氏為此默默流淚的時候,反倒會寬慰她“我覺得這樣很好,真的。請您不要因為過去所做出的正確抉擇而傷心。如果不是您,我可能終其一生,都不能見到這樣的風景。”
他并不單單是為了寬撫母親,才這樣說的,他是真的這樣覺得。
裴仁昉逐漸長大,才名傳得更遠,耿彰往裴家拜會時見到他,考校之后當即拍板,將他收為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