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王接到傳召之后,當真是強顏歡笑,往傳旨的內侍手里塞了銀票之后,又小心詢問“前幾日不是剛剛才行過宴嗎,父皇怎么又有興致召我們敘話了”
因為諸王問的并不是什么犯忌諱的事情,故而內侍便一五一十的講了“大抵是因為天子先前派去北關的使者帶回了好消息吧。天子因此很是開懷,特意召集諸王同樂”
諸王:“"
啊,同樂同樂。
必須樂。
這誰敢不樂。
老爹高興,當兒子的就是遇見天大的悲慟也要忍下來,天底下哪有比天子還大的事兒
陳王不由得回憶起了淑妃薨逝之后宮里發生的一場風波。
彼時定安公主剛剛出塞,淑妃便染了病,方婕妤因是為淑妃所薦,不免要去向舊主盡心,沒成想也染了病上身。
最開始的時候,這事兒也沒人在意。
宮里的女人身嬌肉貴,沒事兒的時候都有人吃補藥呢,更何況淑妃上了年紀,病痛乃是尋常,沒成想兩人一病不起,沒過多久竟直接咽氣了
淑妃身為四妃之一,又是濟王生母,自然尊貴,然而再怎么尊貴,也越不過天子去,那時候定安公主剛剛出塞,天子正是心里不爽的時候呢,找了道人前來掐算,道是當月諸事不吉。
這批注一落地,天子的臉色就徹底陰沉下去了,尚宮局和禮部的人一看,心說誰還顧得了你淑妃啊,走你的吧
草草把喪事料理完了。
又因為那句批語,淑妃也好,方婕妤也罷,連個追謚都沒落到。
淑妃是濟王的生母,親娘身后事如此單薄,濟王身為人子,心里邊怎么會好過
只是到底畏懼天子,饒是再如何不平,也終究不敢表露出來,只偷偷地在府上設祭,頗隆重的祭奠了淑妃。
可濟王妃也害怕啊說的難聽一點,總不能為了死人把活人給害了吧
淑妃也是侍奉過天子多年的老人了,如今落得這步田地,要說天子不是故意的,誰信
怎么別的宮中老人死了都有追謚,就自己婆婆沒有
這是天子明晃晃的要打婆婆的臉啊
還有些話濟王妃不敢跟丈夫說,只能在親生母親過府的時候屏退眾人,低聲耳語“母妃雖有些小病痛,但也不至于突然間就沒了性命啊,還有方婕妤,她可還正年輕呢,這到底是真病死的,還是假病死的”
濟王妃的母親神色平靜“你當王爺是傻子嗎這么簡單的道理,你會懷疑,他難道不會”
又說“當日淑妃亡故,宮里也曾經打發人來請你和王爺這正經的兒子兒媳前去送別母妃,你們難道不曾見到淑妃遺容”
濟王妃握著帕子的手一頓“我們到的時候,母妃的尸身已經被挪到棺槨里邊去了”
濟王妃的母親嘆了口氣,卻問她“釘上了嗎”
濟王妃搖搖頭“那時候還沒有。”
濟王妃的母親又問“既然如此,王爺是否打開棺槨瞻仰過亡母的遺容”
濟王妃臉色微變,又搖了搖頭。
丈夫手扶在棺槨上,手背青筋繃出,最后卻硬是什么都沒做,只是跪下身去,朝著棺槨磕了三個頭。
濟王妃的母親便道“你能察覺到不對勁兒,王爺當然也能察覺到,明明棺槨沒有釘上,明明只需要略略發力就能打開,王爺為什么沒這么做”
濟王妃默然不語,而濟王妃的母親則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嘆息著說“因為棺槨的蓋子沒有打開,還可以維系著平和的假面,要是真的開了,那就全都完了,天子跟王爺之間,必然要有一個人為此付出些什么,你覺得這個人會是誰”
濟王妃喉嚨發酸,別過臉去拭淚。
濟王妃的母親憐惜的握住女兒的手“做天家的兒媳婦不容易,可是做天家之子,又談何容易”
“王爺當初在宮里,顧惜到你跟孩子,已經退了一步,可淑妃到底是他的生母啊,為人子女,母親去的如此突兀,死后又如此簡薄,他這個人子一言不發、無所作為,難道就是好事興許天子反倒會覺得王爺涼薄,毫無心肝”
濟王妃的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凄然道“這樣的日子,到底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啊”
“噤聲”濟王妃的母親聽得變色,猛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這種話你也敢說,不要命了嗎”
這日子到頭兒,豈不就是天子薨逝之日
濟王妃嗚咽著點了點頭,無聲的抽泣起來。
天子卻好像渾然都忘記了淑妃的死,沒過幾天就高高興興的開始舉辦宮宴,諸王都擠出來一臉笑,興高采烈地進了宮,只有濟王夫婦還在為淑妃服孝,穿得素簡。
想強逼著自己笑,又實在笑不出來,萬一天子怒斥他們剛剛沒了母親卻殊無悲哀之色,毫無孝悌之心呢
那就不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