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慎議完事,已是將近天明時分,他推開門,站在廊下,問:“如何了”
沉硯回:“夫人昨晚什么都沒說,也沒發脾氣,回去之后,便早早睡下了,還賞了當值的下人一吊錢,說是給她們壓驚。”
陸慎聽罷,嗯了一聲,沿著湖邊踱步,不知不覺已到了弇山院門口,推門進去,院子里靜悄悄的,只幾個早起的小丫鬟在輕手輕腳地灑掃庭院,偶爾聞得一聲貓叫。
陸慎止住丫鬟們請安聲,推門撫帳而入,見那女子正安睡,烏壓壓的發,紅綾綾的被,白瑩瑩的臉,似乎才剛哭過,扇子般的睫毛上還帶著點濕潤之氣,便知道她是早已經醒了的。
負手靜靜地站了會兒,見她并不肯睜眼,只得坐在床沿上,一只手伸進錦被里去按林容的小腿,一面低聲道:“聽丫鬟說,你昨兒陪老太太逛園子,走了小半天的路,腿酸得厲害。”
又似囑咐又似閑聊:“你保養身子,也要循序漸進,每日沿著湖邊走九十步即可,走得太多,反有害無益。老太太那里你有孝心是好,也得顧著自己身子,略有不舒服,便回來歇著就是,不必強撐。”
他這樣仿佛無事發生一般,自以為溫情脈脈地說著家常話,反叫林容覺得悲涼,她只裝作沒聽見,偏頭轉了個身子,背對著陸慎,怔怔望著帷帳上的綠頭蛐蛐。
不多時,床帳邊沒了聲響,林容還以為他已經走了,忽聽得一生長長的嘆息。
陸慎喃喃,頗似自白道:“十一,你說得沒錯,在你面前,我陸慎就是一個十足的小人,言而無信,反復無常。倘若是從前的我,見了這樣人,免不得要評一句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耽湎于婦人的溫柔鄉,還要下一個此人不堪大用的考語。”
說著他伸手去撫那小女子的臉,連語氣也溫柔了許多:“只是只是,誰叫我遇見了你呢不管你罵我無恥也罷,小人也罷,你是我妻子,我們要生同衾死同穴,這一輩子,你都不能離我而去。我可以成全旁人,只是唯獨不能成全你。”
林容聽了,沉默片刻,開口問:“妻子是那種隨時隨地,供你暖床瀉欲的妻子么是那么以丈夫為天,事事順從,不得有片刻違逆的妻子么是那種一旦惹怒了丈夫,就輕則幽居,重則賜死的妻子么”
她坐起來,面色平靜:“你可以尊重老太太、尊重老姑奶奶,可以尊重沒見過幾面的袁夫人,卻唯獨不會尊重我。她們或是長輩,或有才干,或有忠孝義舉,所以你尊之敬之。但是在你心里,我只是一個略有姿色,伺候床幃的婦人。身無長處,以色侍人,并配不上你這樣的尊重。所以,你雖口里說著原配發妻,心里卻從沒有把我當做妻子看待,你其實并不大瞧得上我這樣空有皮囊的女子。”
說著,林容笑了笑:“你預想中的妻子,應該有袁夫人那樣的才行,有老姑奶奶那樣的胸中溝壑,可你卻又偏偏對我這樣的人動欲起念。你瞧不大上我,卻又沉迷其中,你有時也會覺得自鄙吧”
陸慎默默,他自己尚不能理清其中的幽秘,卻叫她一一說來,無法辯駁,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崔十一,這樣的洞察人心,分毫畢現,抬眼望去,仿佛從未認得過這女子一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