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嬤嬤嘆氣:“太太難道還不明白,皇后的事也罷,虞家的事也罷,皇太后的詔書也罷,陛下無非是想告訴太太,他是天下之主,任何人不得違逆,即便是生身母親也不例外。”
見太太愣愣坐在那里,嬤嬤把熱茶放她手心:“太太,看開些吧,陛下早已不是五六歲了,您學學老太太,安享富貴,又有什么不好呢先大人已去了多年了”
太太聞言,流出滾滾熱淚來:“是,他走了多年了”
陸慎是當天晚上去見她的,太太在殿內高堂之上,整衣端坐,未及他說話,瞥見他一身守孝的白衣,終是忍不住道:“歷來皇后薨逝,天子不過以日代月,服喪二十七日便可,你怎么還穿著這身衣裳”
陸慎并不答這話,手上端著茶盅,瞧蓋碗中新茶沉沉浮浮,好一會兒,才問道:“母親一路南下,舟車勞頓,不知可還受得住新朝初立,兒子近來政務頗繁,未能親自出城迎接,還望母親見諒。”
太太冷冷道:“見諒不見諒的,也沒什么可說的,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到底什么時候把你舅舅從詔獄里放出來”
陸慎并不回這話,道:“母親多思多怒,神思不安,還是請太醫調養才好。”
太太指著陸慎,叫氣得手腕發抖:“你你當真要為了崔氏,殺盡我虞氏一族么你舅舅何曾薄待過你何曾薄待過陸氏”
陸慎冷冷道:“虞士學狂悖犯上,于獄中辱罵國母,這本是滿門抄斬的罪過。我瞧在母親的份兒上,只殺他一人,已經是開恩了。”
太太如何聽不出陸慎語氣里的殺氣,驚心之余,忙辯駁道:“你舅舅他是清談文人,吃多了五石散,嚴刑拷打下神志不清,胡言亂語,并不是有意辱罵那崔氏的,況且也只不過句罷了。你舅舅那個人,你是知道的,最是懦弱無能,膽小怕事,又怎么敢做哪些事呢倘你要罰他,判他流放三千里也可,只留他一條性命吧。”
陸慎不肯應,淡淡道:“母親,便是今日不殺他,早晚要殺的。他的罪過,又豈只這一條”
太太道:“崔氏沉船之事,同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那兩個門客,是我派出去的,叫給江州刺史茹素傳令,不得江崔氏迎回江州長公主府,令選一處宅院即可。可我沒想殺她,只不過想刁難她一番罷了。慎兒,難道在你心里,你母親我,就是這樣一個殘忍嗜殺之人嗎”
“是,我是不喜歡她,可是我絕不會想殺她,我不過想叫人傳令,給她點苦頭吃罷了,不想她那么好過而已。一個棄婦罷了,倒像是皇妃歸省,風風光光回江州,沿途文武皆禮遇有加。趙元宋那毒婦的女兒,憑什么這樣好過”
這的確是實話,太太再厭惡林容,也未曾動過殺心,最開始,也只不過想把她打發得遠遠的,不叫林容去雍州礙她的眼罷了。后來即便是林容叫陸慎強接去雍州,也不過言語諷刺,后來索性并不見她。陸慎父親在時,對太太百依百順,養得她這樣一副性子。
陸慎擱置了茶杯,站起來,撣撣袖子:“我知道母親跟崔氏沉船無關,否則,死的便不止是虞士學一個人了。”
太太癱軟在那里,涌出淚來,又是悔又是恨:“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小時候不曾親自撫養你”
陸慎搖搖頭,再無談興:“這些舊事,實無關緊要。母親保重身體,兒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