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敏行在外面偏廊房木木坐著,不知過了多久,手里的茶已經全然冷掉了,小黃門另外奉了熱茶上來,笑道“蔣公子久等了。”
蔣敏行尚知這是在御前候駕,收斂心神,站起來略欠著身子“公公哪里的話,這本是臣子的本份。”
小黃門伸手去換蔣敏行的茶,見還是滿滿一茶盅,絲毫沒有動,笑著問“喲,可是這茶不合口味”
蔣敏行搖頭,隨口尋了個理由“陛下召見,未免君前失儀,還是少吃些茶為好。”
小黃門直點頭,換了熱茶“怨不得他們說你老成呢,京城里那些辦老了事的大臣,大朝會那日也是連水也不喝的”
旋即那小黃門又退出門外,只留下蔣敏行一人在敞軒內,又不知坐了多久,太陽高升,時值正午,從敞軒往外望去,碧水湖面都似乎叫蒸出騰騰的熱氣來,炎熱非常,前襟已濕了大片了。
忽地門叫人推開來,小黃門進來喚“快,蔣公子,陛下召你。”、
蔣敏行站起來,額上的汗越發多了,他隨著小黃門穿廊撫柳而去,見柳堤下立著一男子,一身黑青妝花纻絲暗繡云紋常服,正在堤邊垂釣,一副極悠閑的模樣。
蔣敏行隔得遠遠的,便跪下請安“草民蔣敏行拜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陸慎嗯一聲,并不叫他起來,反望著茫茫湖面,問“你從湖州來”
聲音雖溫和,卻叫蔣敏行冷汗涔涔,回“回陛下,草民數月前往湖州游歷,前幾日才回。”
陸慎又問“還帶回來一盆名喚曼陀羅的花”
倘若方才在窗前所見,蔣敏行還能安慰自己,說不定是自己聽錯了聲音,這世上聲音相似之人并不是沒有。那么,此刻聽陛下這樣問,那便再也沒有僥幸的可能了。
只是蔣敏行年少氣盛,自恃才氣,怎堪如此呢,默了默,反明明白白道“是,草民曾為一女子所救,托人尋來此花,以酬謝救命之恩。”
陸慎聞言,這才轉頭撇了蔣敏行一眼,那湖面泛起陣陣漣漪,瞧了好一會兒,反輕輕笑了一聲“她這個人嘛,倒也未必要你酬謝。”
話只點了這么一句,但語氣里的親昵,是任誰也聽得出來的。蔣敏行跪在那里,故做出一副吃驚的神情來,失聲道“陛下,草民愚鈍。”
陸慎卻并不開口了,那魚竿輕輕一甩,一尾鯽魚便從湖面越出來。身邊跟著的小黃門立刻從魚鉤上取下來,放在魚桶里。倘若是旁的君主,宮人自然奉承起來,只陸慎向來厭惡阿諛之人,小黃門取了魚,便退避在一旁。
陸慎接過棉巾,擦了擦手,沿著湖面慢慢踱步,走了好一會兒,見蔣敏行仍舊跪在那里,道“朕從前并不喜此事,皇后去后,終日不眠,這才以此消磨時日,聊以,稍能安眠。你說自己愚鈍,其實你是個聰明人才是。”
蔣敏行依舊低著頭,聽出些言外之意來,稍感震驚,又聽陸慎道“朕知你有治水之才,這樣吧,給你一個便宜行走的出身,先往四處去,各衙門的治河清冊仍你調閱,沿江數郡縣的官員仍由你詢問,半年之后,寫一本治河的陳策出來。”
這樣的特權,便是總理治河的一品大員也是沒有的,蔣敏行如何不心動呢,這本是他一生的志向,當下磕頭“臣謝主隆恩,必不辱使命。”
陸慎點頭,淡淡吩咐“退下吧。”蔣敏行后退幾步,正要轉身退下,稍稍抬頭,便見那邊石橋上跑來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三四歲的模樣,撲到陸慎腳邊,抱著他的腿道“阿爹,你遲到了,說好了要去瞧花燈的,娘親都在橋那邊等著了。哼,就差你一個人了”
蔣敏行聞言,立刻朝那石橋上望去,果然見橋邊垂柳下,立著個藕色對衿衫的女子,隔得遠了些,并不能將眉眼細細瞧清楚,只那身形卻同林大夫十足的像了,他尚且不肯信,忽見那女子轉過頭來,似是笑著沖自己點點頭,又或是沒有,并不能瞧得真切,卻叫他立時沮喪極了,匆匆退下,沿著柳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