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無憂不許刺兒再說下去。
直到這刻,他忽然切切實實體悟到,自己來到大漢的宿命所在。這種宿命感如白光一閃,叫他心中越發清明。
自從降生大漢,衛無憂搞建設、發展農業工業、改善生存環境、組建醫療新體系這一系列種種,說到底,為的不正是盡力多挽留一些,再多留一些歷史大沙漏中負重而下的“沙”嗎。
指間沙仍會漏,但倘若他偏要勉強呢
他留得住霍去病,留得住衛青,一定也可以留住刺兒。
風急天高,雪粒子與冰爬滿城墻。從北城城門入得東城,進了諸侯邸,去往西北角的實驗室內,蘿卜丁一路都握緊了刺兒的手。
衛小四此刻已經顧不得聲音中的顫抖“斷肢尋到了嗎手術室安排好了江齊呢,芙藻呢再請府中所有疾醫來,務必給刺兒解毒
南風頓首一切準備妥帖,只是被斬下的手臂怕是已經不能用了。荒原鐵蹄亂踏,又有雨雪泥濘阻礙,很難達到公子所提過的“斷肢縫合術”標準。
衛無憂默了一瞬,沉聲道先救人。
南風之前帶人跟隨小公子善后,回城路上,已經率先吩咐人折回府中報信,準備救治事宜。衛無憂這會子趕回來,正好逢上一身白衣的醫士們抬著擔架趕出來。
江齊和幾位老疾醫已然候在無菌手術室內,他們商議過,還需得號脈確診中毒程度,再決定施針和手術的前后流程安排。
這些是專業活兒,衛無憂幫不上分毫。
小家伙的身板僵硬著,定定望向刺兒被推進去的大門處出神。
衛不疑嘆了口氣,從南風手中接過狐裘,將開始抽條的人給裹了個嚴實。這小子入秋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吃得多跑得多的緣故,竟然讓幾年沒怎么變化的個頭,一冬便竄高許多。
衛無憂由著二兄給自己系緊系帶,理了理風帽戴好,這才啞著嗓子問“刺兒是掩護大兄出的事,大兄他們情況如何
衛不疑搖頭“當是瞞天過海去尋阿父他們了,具體如何卻不知。”
李陵一直默聲立在身側,為衛無憂撐著傘隔開落雪。此刻,瞧見二人愁眉不展,開口道“安心,單于的人配備掠來的兵刃中,沒
有給衛伉他們的,尤其是馬鞍馬鐙、改裝箭矢和佩刀,那都是類比冠軍侯的精騎所制,若給他們得到必然會裝配。
如今看來,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衛無憂在實驗室外佇立良久,久到天寒地凍,雙腿發麻沒了知覺,才瞧見里面芙藻派了個人小跑來報信。
幸運的是,匈奴人箭矢上的毒有解,只是寒冬初始,解藥的材料難尋,才會被伊稚斜單于斷定為“秋后螞蚱”。而這些藥材卻是衛無憂最不缺少的,畢竟他們墾田之后設了許多暖房,專供于大軍藥材的也不少。
只是,小公子還得做個心里預備。孫疾醫與江齊醫士說,那殘肢沒法縫合,只怕往后都廢了
衛無憂全副注意力放在刺兒的命有救上,欣喜過望,連連擺手道“有沒有那只手臂先不論,無論怎樣他都是吾的貼身小僮。要用最好的藥救回來
來人得令,躬身退回實驗室方向,衛小四則執拗地繼續立在雪中等候著。
他一日內滴米未進,早就撐不住了,如今知道刺兒還能活,一時有些感慨。曾經在侯府中,只有他跟刺兒埋頭苦干的那些無用之事,今日似乎都成了有用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