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盛杰點菜的手微微僵住,臨出門前,奶奶專門叮囑他,點菜的時候別選動靜大的,姑娘家要矜持的,會抹不開面兒。
這人是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交了四兩糧票,一毛八分錢,點了兩碗陽春面,許盛杰又點了份店里招牌的四個糖燒餅。
國營飯店的陽春面是富強粉搟的面,面條勁道散發著麥香,湯底是上好的排骨湯,一塊塊新鮮豬骨熬上幾小時,湯面浮著些油沫,正好緩了肚子里缺油水的人們的問題。
陌生的兩人各自吃著面,安安靜靜的,許盛杰抬眼睨了對面一眼,梁寶珍吃得十分專心,就是吃面條也沒有大老爺們的豪邁,工廠里工人們嗦面條的聲響可大。
看來奶奶還是多慮了。
梁寶珍是頭一回上國營飯店吃飯,雖說只是一碗面可也透著香,上回的一個肉包子就足夠讓人念念不忘了。
悄悄看一眼對面的男人,吃飯吃得快,但是不顯狼狽,夢里的自己多次數落他吃飯吃太快對身體不好,他每回都答應得好好的,就是不改,在夢里的自己可氣了。
“你吃得這么快”梁寶珍碗里的面條還剩一半,許盛杰已經吃光了。
“習慣了。”許盛杰抹抹嘴,想起在軍營的日子,“以前在部隊吃飯時間短,要是在戰場上更是得抓緊塞兩口。”
“哦。”這回話竟然和夢里面一模一樣梁寶珍埋著頭繼續奮斗。
哦,是什么意思許盛杰看著對面烏黑的發頂,不禁琢磨起來,難道自己說錯話了他看著一干二凈的碗,決定下回稍稍吃慢些。
如果自己能控制得住。
吃完面,兩人對視一眼,幾乎同時開口。
“我”
“你”
許盛杰讓了讓,點點下巴示意梁寶珍先說。
“許盛杰同志,我介紹一下我的情況吧。”來之前,宋春花向她叮囑了幾句,雙方是要一塊兒過一輩子的,結婚之前就得知根知底,有什么事兒都別藏著掖著。“我家在紅旗公社大面村,家里有八口人”
許盛杰已經聽賴鳳霞提過這事兒,待梁寶珍說完,接著介紹起自己的情況。
“我家里人口簡單,一共四口,我奶奶,我和弟弟妹妹。我爸媽走得早,是奶奶把我們拉扯大的,后頭我去參軍幾年,今年剛退伍回來。”許盛杰頓了頓,坦誠相告,“我妹打娘胎里出來就有病根兒,身子一直不大好,時常都得吃藥。家里以前開銷大些,現在我當兵攢了些錢,又轉業進了國棉廠,養活家里四張嘴沒問題。”
看著梁寶珍澄澈的眼睛,她聽到自己妹妹生病的時候沒有任何表情變化,許盛杰心里松了口氣,他上回遵照奶奶的命令去見過一個相親對象,那人一聽自己妹妹有病便皺了眉,頗為嫌棄地問他要養妹妹到幾歲,家里會不會吃不起飯。
這是人之常情,不過這份嫌棄確實太明晃晃了。
“你沒什么要問的”許盛杰簡短說完,看向梁寶珍,自家有個病人不是小事兒,要是人不能接受也可以理解。
梁寶珍想起后來的許盛雅,很漂亮一個小姑娘,卻因為從小生病被人指指點點,膽子像貓兒似的,人也一直自卑,不過她在夢里對自己很好,很愛黏著自己說話。就是可惜前頭醫療技術不發達,生病一直沒有很好的治療,硬生生把身子拖垮了。
“小姑娘成日吃藥也太可憐了,下回有機會我給她帶些甜高粱來,能緩緩嘴里的苦味。”
許盛杰完全沒有料到面前的年輕姑娘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他扯了扯嘴角,“謝了。”
兩人明明是第二次見面,頭一回對上話,卻漸漸聊開來,你一言我一句,自在又隨性,許盛杰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能這么和人坐下來說半天話。
梁寶珍看著眼前男人,他的目光坦蕩蕩,沒有任何讓人不舒適的地方,和她見過的其他人都不一樣,沒有那些略帶猥瑣的眼神和十分不禮貌的探究。
兩人在國營飯店待了半個多小時,起身走出大門后,梁寶珍與人分別,“許盛杰同志,我去鎮子口坐車回家。”
許盛杰點點頭,兩人默契地沒有談及這次相親的結果,梁寶珍轉身離去,微風吹過她烏黑發亮的麻花辮,帶著衣裳下擺也跟著動了動。
“梁寶珍同志。”許盛杰怔怔看了那抹倩影幾秒才開口,見人轉身看過來,薄唇又動了動,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氣才吐出幾個字,“我的工資,養活五個人也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