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對著許多人出劍,甚至于對著那個名義上的父親和兄長亦可以沒有絲毫的遲疑,但是對于這位老人家,她卻難以升起絲毫的戰意。少女抬起眼來,看到不遠處站著一位白發慈和的老婆婆,那老人一手拄著拐杖,笑容慈和。
那是她記憶中僅存的溫暖之處。
薛琴霜抿了抿唇,道:
“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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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琴霜正坐在位子上,抬手沏茶。
素凈的衣袍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截潔白如玉的手腕,十指青蔥。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茶香裊裊,帶著平淡和安靜。
那位面容慈和的老人家坐在了她的對面,看著自己最疼惜的孫女,道:
“為何……不愿意回去?”
薛琴霜雙眸微斂,手中沏茶的動作不停,只是平靜道:
“為何要回去?”
“我自小離家,就是不愿和兄弟爭那個位子,一直作男裝打扮,諸子百家,琴棋書畫,皆有涉獵,習練武功,闖出偌大的名氣,每到一地,便要找那里的高手去交手,以吸引各派世家視線,讓兄長阿弟可以安心成長。”
“我并無有絲毫不愉,能醉心武道,于我也是大幸。”
“我本就無意和他們相爭,血脈于我,多少有其存在的意義,阿弟也曾在我身后蹣跚學步,兄長也曾手把手傳授我劍術精要,但是我現在方才知道,并非每一個人都愿意有我這般的姐姐,回首往昔,竟然越發疏遠。”
“至于父親,他不過將我看作一柄足夠鋒利的劍,能夠幫助未來的家主,或是兄長,或是阿弟,披荊斬棘,自五歲生辰十三天之后,他再未曾管過我,薛家雖大,不過牢籠。”
薛琴霜的神色平靜,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就像是在說著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但是對面的老人卻覺得有些心疼。
她知道對面少女的心性。
她素來不是那種會一次性說這么多話的人。
老人端著手中少女遞來的茶盞,沉默了許久許久,看著薛琴霜,自心中下定了主意,哪怕這一次要在家族中鬧上個天翻地覆,也不能再讓眼前的孩子受那么大的委屈。
都是薛家的血脈,何必要厚此薄彼,即便,即便是有那一件事情在,但是孩子終究是無辜的。
心中念頭紛亂,老人面上浮現慈和的笑容,道:
“你啊,你真的這么認為嗎?”
“還是說,這是你在對阿婆撒嬌?是想要聽“這不怪你,你已經夠努力了”,還是,‘知道你受了好多委屈,往后不用這么幸苦了’?”
薛琴霜動作微微一頓,心中終究還是泛起了絲絲漣漪。
人是某種奇特的生物,有的時候,那些痛苦,那些委屈,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能夠全部扛得住,不會露出半點委屈,可若是真正親近的人,只要一句安慰,便會在心中升起好大的委屈,這一瞬間,似乎連肩膀上的傷口都變得疼痛了許多。
過去的記憶,一次次因為傷勢而在夢中痛醒,一次次渾身染血,一次次挪著殘破的身軀前進,唯獨用烈酒才能壓制住的痛楚似乎在這個時候重新浮現,累加在了一起,仿佛汪洋一般涌動著。
薛琴霜斂目,微微眨了眨眼睛,褐色的眸子似乎有了一絲水光,但是卻很快被收回,抬起面龐,陽光之下,那秀麗的面容上帶著令老婦人鉆心疼的笑容,道:
“習慣了。”
她在笑。
她說她已經習慣了。
這樣說著的薛琴霜,那褐色的瞳孔卻滿是空洞,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PS:扣子戲法,前面留下的扣子扣上去,強者之所以強大,必然因為難以容忍的痛苦和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