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芙呀了一聲,下意識后退一步。
鴻落羽挑了下眉,饒有興趣地看著王安風施為。
那月色流光在水中并未直接消失,而是滴落在地,如同自有了靈性一般,在地面上流動,變換,行過一處地方,便有山川驟然拔地而起,頃刻之間在王安風身周形成了一片群山幻象。
有如劍鋒芒畢露,有沉穩厚重,也有飄渺靈秀,不一而足。
其中一山尤其高,隱隱能夠看得到大片的殿宇,莊嚴廣闊,其中高懸金鐘,其上有赤金色佛文,自鳴而起,聲音悠揚低沉。
王安風立于群山環繞之中,視線掃過林巧芙和呂白萍,輕聲道:“武者修行到中三品,第六品的時候,能夠以己心感天心,彼時你雖然摘不到天上月,卻能自心中取一片月光。”
“這便不是取巧了。”
王安風右手手指輕輕抬起,點在了這群山幻象之上。
山巔便有了一輪明月。
那明月突然擴大,隨即便盈滿了林巧芙瞪大的雙眸,宮玉腳下寒冰升騰,侵染月光,自虛轉實,轉眼之間,其身后已經是月宮寒桂的模樣。
恍惚之間,仿佛是明月落了下來一般。
看著這一輪明月,鴻落羽眸中略微有些恍惚,隨即也只是輕笑。
覺得天地雖然已經不同,唯獨這一輪明月,卻似乎并沒有發生分毫的變化。
江湖之大,輕功以他為尊,少年時曾去過天下死境釣魚,在大內之中閑逛,也曾經陷落于少林寺中,不得脫身。
可仔仔細細想起來,他這一輩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去偷偷摘了那一個果子,若是沒有去摘那一顆果子,就不會進到那個園子里,就不會看到那個人。
一個不過十六歲的小姑娘。
和鴻落羽不同,她幾乎沒有去看過外面的天地,她的世界就只有這一方小院子的日升月落,寒來暑往。
所以啊,她說這院子里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屬于她。
所以偶然看到從天而降,落在那樹上摘果子的少年時,一身柔婉氣質,想來羞澀的少女主動搭了話,鴻落羽閑得無聊,也就隨口回答。
“你快下來,那么高很危險。”
“危險個鳥蛋。”
少年把果子塞到了嘴里。
這便是他們第一次遇見,后來他才知道,那少女天生殘缺,雙腿不能夠行走,所以她的父母為了她修了這一處院子,讓她能夠安心養病。
鴻落羽覺得這姑娘可太可憐了。
豈不是太可憐?
長了這么大,哪里都沒有辦法看到,所以在江湖各處閑逛的時候,所以在和各家各派的女俠們把臂同游的時候,他偶爾會想起這個可憐的少女,那一次腦子一抽,索性給她畫些外面風景帶過去。
第一次去的時候,那少女似乎恰好準備了茶點果脯。
此時想想,哪里有那么多恰好?
鴻落羽吃了個飽,從懷里掏出來畫作,明明是比起雞爪扒拉都不如的狗屁玩意兒,那少女卻看得很開心,然后很鄭重得收下來。
鄭重到了鴻落羽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稍微認真畫一下
其實想想,那個時候蠻蠢的。
若只是腿腳有疾,又如何會讓一直在院中靜養,不曾出去透透氣?有能力在金陵城中修筑別院之人,如何會缺造一副墨家機關的錢?
那短短三年時間里,他幾乎成了她的眼睛。
說好要給她畫遍天下所有可堪一看的景致。
代她看遍江湖之上,萬水千山。
世人只知鴻落羽多通方言,卻不知許多天下奇景,唯獨只有當地百姓才能找得到,而許多地方的百姓,并不會說官話。
不知道第幾次找錯地方之后,鴻落羽灰頭土臉盤坐在草堆上,一手撐著下巴,痛定思痛,索性拿出了研習秘籍的心思,去仔細琢磨各地的語言。
而天下之大,只她一人知道,向來以偷為名,能遍覽天下名畫的神偷,丹青之術,已經足可以以假亂真,宮中幾幅名畫,甚至于已經被掉包。
天下三十三城,道宗禪林,五岳四海。
但凡世間享有盛名的地方,他都曾看過,哪怕他其實并不感什么興趣,荒郊野地里面,哪里有什么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