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像是一座山一樣。
公孫靖胡亂擦了一把血,呼吸急促,他身上到處都是鮮血。
三百青濤騎,在結陣廝殺的情況下,已經硬生生拖死了近乎于兩千個江南道有名有姓的武者,他的身上自然到處都是鮮血,只是眼角邊兒有兩條扭曲滑稽的痕跡滑落下來。
他仿佛一匹怒狼一樣,怒視著逐漸望而卻步的江湖人。
身后的同澤站著的只剩下了一百余人。
“江湖上畫本里面都是說啊,什么人戰死的時候,就要大喊一聲什么什么我雖死,仍舊怎么怎么樣,嗨呀,那都是騙人的。”
二十二年前,那個滿臉笑容的痞子拍著他的腦袋。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少年,剛剛經歷了人生中第一場稱得上是慘烈的廝殺,手抖得連刀都握不住了。
那個痞子一樣的伍正告訴他說,人在廝殺戰死的時候啊,不會有那樣的反應,有那樣的力氣,還不如狠狠地在敵人脖子上咬上一口。
大多數的戰士在激烈戰死的時候,是悄無聲息的,就像是燒的通紅的木炭扔到了水里面,只是有嘶的一聲輕響,血流出來了,然后就悶聲倒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沒有說謊。
他倒下的時候,是伐燕國的時候,倒下去果然像是燃燒到了極致的火炭扔到了冰水里面,沉悶地砸在地上,一聲都沒有發出來。
他是為了拉回殺紅眼睛的公孫靖。
死的時候,背后滿是狼牙箭。
之后那種悶響公孫靖聽過了太多太多,十多年流浪江湖,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早已經不會對這種聲音有什么感覺。
但是這個時候,身后每一次沉悶的倒下,他的心臟都會狠狠地抽搐一次,再度失去戰友袍澤的感覺混雜著記憶不斷翻騰,烤灼著他的心臟,仿佛過去一樣……
可是那個時候,他還只是個不大的少年。
他只是斗將營中年級最小的那個,他前面有大帥,有離將軍,有尉遲軍師,有一個一個高大的背影,他可以難受,可以痛哭流涕,可以殺紅了眼睛,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更可以大口喝酒,嚎啕大哭。
可是啊,現在不一樣了啊……
原本站在他前面的身影,高大的,儒雅的,蒼老的,一個一個像是模糊了的影子一樣消失不見,不知道時候開始,他這樣一個魯莽的家伙,當年的少年,竟然已經是站在所有人前面的主將。
他才明白過來,那個時候,不能哭,不會哭的冷面將軍們,心里面究竟是什么樣的感情,都是人啊,如何不會有感情,但是他們卻不能。
世界有太多交易,愿意的,不愿意的。
當他們成為將軍的時候,就沒有了痛快嚎啕大哭,痛快流血流淚的資格,而這樣的交易,是為了身后的同澤,是為了更多人能有這樣的資格,和機會。
公孫靖昂首而立,不斷廝殺,等待著最終出手的瞬間,手中的刀緊緊握住。
如果是你們都在的話……
一定可以做得比我更好吧……
陰云壓抑,隱隱有著悶雷陣陣,王安風拼殺不肯落入下風,縱然對手是整個天下劍法獨步的高手,仍舊不肯落敗。
正當雙方焦灼之時,原本負手而立,似乎對于這樣一場對決袖手旁觀的江東大俠曹東林看了一眼下面慘烈的廝殺,輕聲嘆息一聲。
身形驟然消失,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在王安風的背后,右手抬起,就要輕輕落在王安風的背上,輕聲呢喃道:
“小兄弟已經做出了如此之大的殺孽,就此停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