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葉軒中,章左聲并未受到什么苛責的待遇,甚至于可以說,比起往日時候并沒有半點的變化,住的地方雖然不是什么奢華之處,卻是山上風景最雅致處。
一推窗可以看到千丈飛瀑奔流而下,視野遠眺,可見竹林回廊,若是白日,能聽得到新入門弟子的朗朗讀書聲。
章左聲神色平靜,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縱然遭逢大亂,一葉軒中的早課晚課誦經并沒有取消,朗朗讀書聲音只在耳畔回響,呼吸中有飛瀑中水汽,便如有一道涼意直入胸腹之中,令人心神為之振奮。
他腦海中想到的是過去的事情。
任由外面的江湖天下如何廝殺來廝殺去,一葉軒卻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什么變化,至少,這讀書聲,這令人舒暢的飛瀑水汽,從未曾有過半點變化。
和三四十年前一般模樣。
耳畔仿佛有清越的少年音色,不厭其煩講解著經義,在他旁邊是飛瀑,飛瀑落下,旁邊青石一片幽幽的冷意,上面坐著一個更小些的孩童。
章左聲已經踱步到當年讀經的青石旁邊。
星月在上,水光粼粼。
江陽君子,實在太過君子了些,在他的門前,竟然沒有派遣弟子持拿兵器守著,只在幾條下山的路上有弟子把手。
中年儒生身上依舊一身青紫色長衫,往前是枝葉橫生探出的山松,飛瀑轟然砸落下來,宛若雷霆。
章左聲整理了下衣著,抬手扶正玉冠,口中曼聲低吟。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一轉眼,數十載春秋已過。
二十年前,有少年書生一夜奔襲八千里,內氣反噬,口咳鮮血,只為了匯報一處消息。
有少年因為家鄉殘破,為一百姓,仗劍殺入敵軍,身披三十四創,險死,將被擄走女子救回,復返而殺,劍下攢有敵軍校尉以上官將人頭八十四顆。
同袍同窗雨中寫就立誓殺秦帖。
七百三十人出川,唯獨三人回。
身上每一寸肌膚,都是同袍的血。
章左聲站在了青石上,面朝著的方向,恰好就是原本蜀國國都的方向,星月在上,今日中秋,天下卻已經沒有了家國,更無他可歸之處,他閉上了眼睛,面容上細微抖動,終于顯出些微的軟弱,雙目流淚,呢喃道:
“中秋啊……”
“你求你的大天下,你胸懷蒼生,你愿意天下人人如龍,可你可曾回頭看一看,哪怕只一眼,當年拉著你衣擺笑得開心的鄰家小弟已經死在戰場,那曾給你我一碗涼水的姊姊受盡折辱而死。”
“家鄉桃李爛熟卻沒了蜀道酒香……”
“你竟不曾去看,或你看了,壓下心底。”
“章左聲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