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祖父指點。”
周和璧淡淡道:
“赫連憐陽雖然敏慧,格局卻不大,一向護短,做不來棄子試探的事情,若真是她的棋,反應會如此平淡么?怕是早第一個掀桌了罷。”
“這,那么依您看,那人……”
一生曾經經歷過天下最為繁盛歲月,七國鼎立,也曾家破人亡,轉戰天下,托身于匈奴的老者頓了頓,想到一襲藍衫從容撫琴,背后有寒意不自覺滋生。
那種感覺連直面兵鋒都沒不曾有過,在他漫長的歲月中,只有少年時,曾在宮廷醉酒,得見當代劍圣舞劍時有過,搖了搖頭,緩緩道:
“看不透。”
周憶南怔了怔。
以周和璧的經歷和身份,這三字的分量似乎有些太重了。
周和璧不再開口,掀起了帳簾,進去了這個在整個北域的草原上也算是第一等富貴的住處,垂簾落下,周憶南小心掌燈,大帳里亮起來。
此刻所處的這個大帳位置只在汗王王帳的旁邊,其中裝潢卻沒有大富大貴,江南的字畫,涼地的紅木雕花桌,桌子上放著的文房四寶,白玉印章,無不是吳地的書香世家。
周憶南攙扶著周和璧落坐在了桌案前面。
周和璧撫著桌子上的一副字畫,白色的卷軸展開,卷軸里畫著山水蓮池,山石凌峻,池水漣漪,極為廣大,只是蓮花池里只一朵青蓮,其余全部枯死,就算只是這一朵青蓮,也只是含苞欲放的狀態。
老者撫摸著那朵栩栩如生的青蓮,并不開口,只悠然道:
“憶南,你也已經十九了啊……”
周憶南恭恭敬敬道:
“是,再過一月,就是生辰,過去了生辰,就是十九歲了。”
周和璧慨嘆一聲,呢喃道:
“十九歲,若是現在還在吳國當中,你這個年紀,往來無不是天下文采風流的名士苗子,呵,喜歡哪一個國的都行,都有,楚生狷狂,吳地風流,就是行走江湖,也有的是各家各派的年輕少俠來與你同行。”
“大好湖光山色,可以盡情去看,盡情去玩。”
“哪里要在這什么都沒有的地方?陪著那些甚么道理都不懂得的草原蠻子?苦了你了……”
周憶南搖了搖頭,道:
“哪里會苦,爹娘為我取名憶南,就是要我這一輩子都不忘記我們的家在哪里,穿吳家服飾,說漁船燈火,念莼菜鱸魚,便是要記得,周家永遠都是吳國的周家,無論過去多久的時間,都不能夠忘記這一點。”
周和璧面容浮現欣慰振奮之色,道:
“不錯!”
“不只是你不能夠忘,你這一輩子,你的孩子,你的孫兒,祖祖輩輩,只要有一日不曾回到我吳國正統,那么就一輩子,兩輩子,十輩子都不可以忘記這一點!唯獨這一點,絕不能忘,咳咳咳……”
老者說到了激動處,一陣劇烈的咳嗽,滿手皺紋的手掌仍舊還死死按著桌上的畫卷,周憶南為他撫背順氣,過去了好一會兒,周和璧才緩過氣來,指了指桌子上的卷軸,呢喃道:
“這一副畫卷,是五十年前,還是六十年前,記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