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溪邊的一處樹蔭下,剛剛踱步過來的許攸在品了一口葡萄酒后忍不住連連嘖聲。“我許子遠竟然還能享受到如此生活……諸位同門可還記得,這葡萄酒數年前都還是天底下至貴的寶物?”
“便是今日也是寶物。”坐在樹下的王邑聞言當即反駁道。“據我所知,這釀酒雖然容易,可葡萄卻極為難尋。因為若是葡萄種在涼州與西域,固然產出豐厚,可釀成酒后卻難以保存,產出數石,運到京師若能剩下半斗,那也是走了大運道了;而若是種在內地,就只能種在溫池(溫泉)左近,偏偏還有些溫池據說是陽氣不盛,長出來的葡萄品相極差,所以直到如今這葡萄酒依舊是當今洛中四大名品之一。”
“誰說不是呢?”許攸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然后一拍大腿道。“也就是托了珣弟的福氣,才能在盛夏間有如此享受。”
喝人家嘴短,王邑倒也沒反駁:“珣師弟雖然出身邊郡,但確實有散財之義,再過數年,想來也是少不了一個‘廚’名的。”
“只是珣弟這一番耗費與苦心,卻也未必有用啊?”許攸先是微微點頭,卻再一開口卻是話鋒一轉,引得樹蔭下的幾人紛紛側目。“兩位師長那里相互心存芥蒂,未必就愿意買他的賬。”
“子遠兄此話何意啊?”就坐在一旁,卻一直不想搭理許攸的傅燮聞言皺起了眉頭。“劉師與盧公都是海內大儒,雖然一寬一嚴,性格迥異,但卻都是德行高尚之人,而且向來私誼深厚,怎么會心存芥蒂呢?”
“德行是德行,芥蒂是芥蒂,德行高的人就不許相互有怨望了嗎?”許攸將空酒杯往地上輕輕一擲,然后捻著自己的胡子冷笑一聲。“你傅燮雖然出身北地郡這種邊遠之地,但在洛陽學經也有些時日了,難道不知道今文古文的爭端嗎?你可曉得,幾日前盧公再度上書朝廷,請立古文為官學,言辭懇切,陛下幾乎已經心動,可今日朝廷正式朝會,中樞諸公卻又再度壓制了此議,儼然是要無視掉山東古文大興的局勢了……如此情形下,盧公又豈會給劉師好臉色看?”
眾人聞言不由紛紛看向了坐在那邊的盧植與劉寬,果然,知曉了一些內幕后,無論是劉寬的言笑晏晏還是盧植面無表情,此時都顯得有些別有意味了。
“只是苦了珣弟他們了。”許攸遙遙指著一直跟在盧植與劉寬身邊侍奉的公孫三兄弟道。“他們兄弟自遼西邊郡而來,那里懂得這些爭端?盧公當日遠在九江,劉師惜才,便將他們三人一起納入門下,誰成想卻無意間將他們三兄弟給夾在了夾縫里,弄的他們左右為難!先前就已經不得已兄弟分開分侍兩師了,如今這兩位原本私交甚篤的尊長又因為這事進一步鬧出了芥蒂來,他們這又得努力勸和兩位尊長……而看那邊的情形,只怕兩位尊長也不是很領情……也是辛苦他們了!”
傅燮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對于君子而言,政見是政見,私誼是私誼,怎么能因為朝堂上的爭論就讓多年的私誼受損呢,而且還讓自己的弟子受累?公孫兄弟此舉是對的。而且,尊長之間有了嫌隙,我輩也不能坐在這里喝酒享樂,應該一同去勸一勸才對!”
說著,這位好古君子之風的年輕士子放下酒杯站起身來,竟然要去直接勸和劉寬和盧植。
在坐的人大多怔了一下,然后稍一思索也都紛紛起身跟了過去——且不說往日他們多承公孫兄弟的大方,就憑今日喝了這么多葡萄美酒也要去幫忙說句話啊!
再說了,這不是已經有了領頭的嗎?兩位尊長真要是不滿,也不怕板子打到自己身上的。
而且你還別說,一傳二二傳三之后,眼看著不少人都要去請見,其他人就算是想裝死也難。而到最后,兩家弟子竟然全都起身,在傅燮、王邑、甄逸等人的帶領下前去請見兩位尊長!
于是乎,片刻后,饒是盧植和劉寬養氣功夫過人,也不由得尷尬無言了起來……畢竟,有些事情就擺在那里,他們根本無法反駁,而且人一旦多起來那也不接受反駁的啊:
盧師的上書是不是最近被劉師這些朝廷大員給淹了,兩位是不是分屬兩個陣營在進行朝爭?
那公孫兄弟是不是在夾縫中難做人,今天這場宴會又有沒有緩解兩位師長關系的目的在里面?
然后今天盧師你今天是不是一直板著臉,而劉師是不是又一直笑嘻嘻的想跟盧師你攀談?
都沒錯吧?而如果沒錯的話……那你們肯定是有嫌隙啊!而君子大儒之間有嫌隙是不對的,是一定要改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