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人對人的想法,有些是可以堂而皇之亮出來的,但有些東西是真沒臉跟當事人說出口的。
就好像這事,跟同病相憐的公孫越說,跟收攏到自己手里的呂范說,跟韓當那種大老粗說,乃至于跟利益熏心的許攸說,那都是沒問題的,可你要當著盧植這個當事人說……這算什么事啊?你公孫珣還要不要臉了?
“偽書中都是些什么內容啊?”正在公孫珣突然有了道德覺悟并進行自我反省的時候,床榻上的盧植又開始審問下去了。
“是請刻《毛詩》于石碑的背面,與《韓詩》互為表里的上表。”
“倒也是個妙招。”盧植微微頷首笑道。“也省的我下令讓你去洛陽城下把人追回了……而且,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替我尋到了一個破局的絕妙好招呢?”
聽到此話,看到對方的表情,公孫珣心里猛的一個激靈,宛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一般——是了,現在他哪里還能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被眼前這位明察秋毫的大儒給利用了!
人家盧老師心里比誰都清楚眼前的局勢,比誰都能認清現實,而且比誰都實事求是!眼看著局面僵住,人家早就準備退而求其次了!
自己根本就是被眼前此人當成了刀子使!
至于真正被坑的不要不要的,好像只有那邊還在睡著的劉寬劉婆婆了!
當然,還有自己!可笑自己之前竟然還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布局多么嚴整?又是請人,又是造勢,又是偽書,又是盜印的……
“想明白了?”盧植振了振衣袖,然后提醒了對方一聲。“想明白就起身吧,地下涼,地上熱,免得暑氣寒氣一起浸上來,到年老時連路都走不動。”
“是。”公孫珣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來,卻是忍不住開口問道。“老師不是說這種伎倆……不足以玩弄天下人于鼓掌嗎?”
“那也要看局勢的。”盧植面色平靜的答道。“人若處于絕境,進退不能,那哪里還會顧忌這些呢?你整日對自己的同學說,你們公孫兄弟被我和劉寬夾在其中,是如何如何的難辦,莫非以為我就沒有被中樞諸公和山東諸公夾在其中嗎?”
公孫珣為之一怔,旋即默然。
“我是朝中唯一一名古文博士,為古文張目義不容辭。”盧植繼續解釋道。“可是我能被啟用卻多賴中樞諸公的恩義,他們對我有知遇之恩。而且再說了,正如你之前所言,事關根本,中樞諸公是半點不能退的,而我又只有一人。所以,此番爭執之后我的下場幾乎已經是注定的了,無外乎就是如你所說的那樣,被人擱置在什么角落里,蒙塵落灰而已。既然如此,還不如坐視你耍些小伎倆,看看能不能鉆點空子,能爭一點是一點……”
“可要是這樣,如果老師結局注定,又何必爭這一丁點呢,于老師有何益處?”
“于我或許無益處,但于整個局勢或許還是有益處的……這天下日漸崩壞,想要恢復制度,這古文終究是比今文更合適,所以有一點點進步都是好的。”話到這里,盧植稍微停頓了一下,再看向對方時卻是溫和了不少。“這個道理,還是當日公孫大娘教我的。”
“老師認得我母親?”公孫珣已經徹底失去了思考的神智。